主持人:
阿姨您好,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Edward。那么今天呢,我想向阿姨提一些我们文稿站会员们提问的问题,有一位会员朋友是这样问的,他说:蒙古人西征欧洲,相比于之前同样是从内亚冲击欧洲的比如说匈人(Huns)、马扎尔人(Magyars)、阿瓦尔人(Pannonian Avars),除了多出了火器这一项,蒙古人在军事技术和组织上和之前的这些内亚民族还有什么不同呢?主要是他们仍然在分享过去斯基泰人(Scythians)留下的骑兵传统,还是说蒙古人跟他们比起来发生了什么革命性的变异呢?想请您解答一下,谢谢。
刘仲敬:
恐怕革命性的变异,如果是马镫那一个系列的话,那大概是早在蒙古人产生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匈奴人如果指的是阿提拉(Attila, 434-453)的匈奴人的话,他所代表的联盟,跟秦汉之间跟斯基泰文化(注:斯基泰人也译为斯基提亚人 、西古提人、叔提雅人、西徐亚人或塞西亚人,为古代在东欧大草原至中亚一带居住与活动、操东伊朗语支的游牧民族或半游牧民族,他们的领土被称为斯基提亚)有关系的那个匈奴联盟并不是同一个东西。阿提拉死后,他的联盟迅速解体就说明,他实际上是把当时处在从多瑙河到莱茵河一带的很多蛮族部落临时整合了一下,其中很多人是原先分布在罗马帝国边境,经常为罗马帝国军团提供兵源的原有的蛮族。他的主要特长是,像后来在朝鲜满洲边境、以及刚果河边境欧洲贸易站附近那些成功地由部落组建国家的成功领袖一样,他主要的特长是在外交方面。
从后来沙隆之战(Battle of Châlons, 451)的组织看来,就是阿提拉基本上没有在军事上和组织上,改变他联盟各成员的原有方式,原来的各个小单位可能还在使用阿勒曼尼人(Alamanni)那个时代原有的部落传统和军事技术。也就是说他的大军没有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总参谋部对它进行整合,各部队的后勤和组织和武器一般都是自备的,因此也是参差不齐的。他对面的罗马人,所谓罗马人的大军,其实主要是由哥特人组成的,情况也就是这个样子。罗马帝国和它的大臣秉承狄奥多西大帝(Flavius Theodosius, 379-395)以来的传统,实际上早已放弃对整个军事制度进行整合的企图了,而是给原有的各国王和酋长给了一些封号,把他们拼凑成一个外交上的联盟,就仓促上阵了。
在罗马帝国这一方面,起主要作用的因素,就是自三世纪和四世纪以来,帝国财政体系的危机和技术的瓦房店化,这一点也就说明所有的帝国都面临着技术衰退的问题,因为官僚组织始终是不利于技术进步的。原先吉本在他的《衰亡史》中抱怨说是,奥勒利安(Aurelian, 270-275)以后罗马帝国军队的训练水准是大大下降了。在共和国时代、凯撒和奥古斯都的时代,像奥古斯都这样年轻的贵族尽管出身名门,在其他很多地方都可以是养尊处忧地过一辈子,但他还是必须像普通的罗马士兵一样,把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用在战壕当中,从十几岁开始就挖战壕挖营地。跟希腊人不一样,罗马人实行制式的营地,不是因地制宜临时设计的营地,而是无论在所有地方都挖出一模一样的营地;所有的老兵闭上眼睛在这个营地里面,就像是你在晚上在自己家里面不用开灯也不会走迷路一样,因为每一个设施的位置都是完全固定的。所有的罗马士兵,包括以后的执政官和贵族,从小都是战壕挖大的;所有的士兵都需要像现在的美国特种部队一样,背着几十磅重的行李和武器长途跋涉长途行军。
自卡拉卡拉(Caracalla, 198-217)以后,由于罗马军团在政治上享有了特权地位,首先是意大利的禁卫军,然后是边军的训练水准就迅速衰退了。他们不再负重、不再挖战壕,长期定居罗马,而且实际上变成了统治者、禁卫军长官就变成了实际上的内阁总理以后,掌握了权力的禁卫军得到罗马富裕阶级的资助,有的时候还通过政变来抢劫罗马的富裕阶级,渐渐地开始喜欢穿丝绸衣服、过奢侈生活,像东方国家的大臣一样。于是首先是禁卫军没有能力控制边防军,边防军拥立的大将一再进军罗马拥立自己为皇帝,最后是蛮族征服罗马。在这些文学性的描绘背后,我们也可以看出,起核心作用的因素其实是财政困难和技术发展的停滞。因为罗马帝国的各个自治城市和其他附庸国政治组织不断地衰退、被中央集权政权代替,在戴克里先以后,帝国的财政开支就变得越来越重。结果通货膨胀越演越烈,要维持原有的装备标准也自然而然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帝国采取的办法跟它在宪法上采取的办法是不一样的。宪法上采取的办法是尽可能要维持罗马传统,但实际上是行不通的,只是制造了很多荒腔走板的现象,比如说负责提供财政的各城邦的元老纷纷逃亡。实际上能管用的做法是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就是大家知道得比较清楚——招募蛮族,利用原先在罗马军团中就有一定地位的蛮族辅助部队(Auxilia),扩大他们的编制,渐渐地把名义上的辅助部队变成了主力,这在沙隆之战中就表现得很清楚。从法制的角度来讲,哥特人的军队其实也只是罗马人的辅助部队,但是埃提乌斯(Aëtius)他们组织起来的、其实大部分也是由边境蛮族雇佣兵组成的罗马军团的战斗力,已经不如哥特人,实际上主要是哥特人挡住了匈奴人的进攻。辅助部队和正规军之间的主次关系发生颠倒。
第二个因素,就是罗马帝国内部本来已经变成行省的地区的封建因素。罗马军团可以在财政紧张、没有足够的,比如说在奥古斯都黄金时代和二世纪五贤帝的黄金时代,有足够的货币资产或者是庄田来支持罗马军团的薪俸,因此把很多治安责任都交给了内地的庄园主、正在新兴的庄园主。庄园主能够在自己的领地上进行大部分生产,因此降低了国际化运输——在意大利奥斯提亚港(Ostia Antica)大量运输的转运的负担,而且能够把他们的剩余产品供应给附近的驻军。用边境地区的土地分发给他们的士兵,士兵平时可以耕种他的土地,战时来到罗马军团报到,就充当罗马军团的士兵。
对于罗马军团黄金时代那种,一连十几年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军营里面、军团变成一个特殊社会,就是马略和凯撒的大军来讲的话,这肯定意味着军人的业余化。因为这种军人为罗马帝国军团服役,主要是为了得到——不是像奥古斯都他们也实施的那种,为我打仗的老兵,将来到了退休的时刻,我可以赏赐给他比如说意大利一个田庄,这个田庄有可能是从我的政敌那里抄没得到的。请注意,这些老兵是在他们退休的时候、当了一辈子兵、干了一辈子活以后才得到这些田庄的,他们并不是早上跟庞培打完了仗,晚上又回去种田这种,像华盛顿将军和李将军的民兵那样的士兵。但是在罗马帝国晚期,职业兵的标准无法维持的时候,帝国那两个军事来源之一就是这种土地兵,这是封建兵的起源之一。封建欧洲封建制度,后来我们所说的西欧封建制度,其实也是有两个来源的——征服者蛮族来源和旧罗马帝国社会原先自身的庄园化和封建化起源。这是庄园和封建化起源这条线上的。
士兵得到土地,不是说是等我先打上比如说十年的仗,退休的时候再去拿这个现成的田庄,然后去做员外过好日子;而是说我今天当兵的同时,就在军营附近得到一片土地,我的土地和我的军营离得很近,好处是我的土地上的产品顺便就可以提供给军队,我自己赚一些钱,军队给养也好解决,但是这个是职业化的退步。
凯撒的军队是这样的,我的军队到前去打仗,在莱茵河上打仗、在西班牙打仗,这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庄园在哪里呢。等十年以后我退休的时候,皇上说,或者是元帅说:这里在意大利南部有个庄园,是给你的奖品。你就去了。你打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庄园在哪里,你也不会去到你的庄园种田,你是专心打仗,全心全意搞军事技术的,全心全意搞军事训练的,军营就是你的家。而这时,当然这跟罗马帝国边界的稳固和帝国的长期安全有关系。帝国长期安全就是正如吉本所描绘的那样:有的时候帝国可以利用它的历史资产,利用它在历史上积累下的威名来维持和平,而不是需要通过硬资产打硬仗。共和国照例是要打硬仗的,但是帝国可以利用它的历史资源。就像是《与陈伯之书》描绘的那样,丘迟为萧衍的梁国写信,要求镇守寿阳的陈伯之倒戈,他是这么说的:复以慕容超(358-410)之盛、姚泓(388-417)之强,仍然免不了被南朝的北伐军歼灭。但是慕容超和姚泓是被刘裕(363-422)歼灭的,跟萧道成和萧衍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帝国当时并没有刘裕北府兵的强大,但是他可以用北府兵以前的战绩来给自己增加外交声势;罗马帝国也可以用罗马共和国的战绩来为自己增加声势,慑伏蛮族。边界上罗马共和国基本上是年年打仗的,所有的人民都习惯于战争。罗马帝国的是在它的全盛时期常年不打仗,偶尔只是边境上有几支波斯人或者是日耳曼人的侵袭部队,打一场临时性的骚扰战争。大多数军团士兵跟罗马共和国士兵不一样,罗马共和国的公民肯定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就像他的妻子很有可能难产而死一样。不打仗的公民士兵是不存在的,除非你天生就是残疾人。
而罗马帝国的人民和士兵都习惯于十几年不打仗,偶尔打一次仗,所以你参加军队时候,你很可能以为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你这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种地的。只凭军团在这里还有外交官活动的威望,就可以慑伏蛮族入侵了。这样的军队是什么呢?他是罗马帝国职业兵的民兵化。接触了军团土地,这个军团土地因为边境地区不像意大利,其实当时意大利的人口也在减少了,边境地区总是有些荒地的,我在军营莱茵河边设置一个军营有一个军团,附近就有很多地,这些地就给我的士兵,你当了我的军团士兵,抱歉,中央已经20多年没给我们发饷了,你也别指望中央给我发一些成色很低的硬币,通货膨胀的纸币能管什么用?我给你的是实打实的好处。这个实打实的好处是我军阀本人给你开的小金库和小灶,比如说就像现在很多单位正规的工资也不过就那样,大家差不多,但是本单位比其他单位有很多好处,就是我们单位发的奖金可是很多呢,别人单位发2000块钱,我给你发2万块钱,名义上法定工资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人家小金库只有2000块钱,我的小金库有2万块钱,所以我们单位招人很容易招。我们作为一个军阀,我要是指望皇帝给我发饷、皇帝给我训练的话,我早就彻底完蛋了,皇帝也只能默许我搞一些小金库,开小灶政策。我附近有些土地,当我的兵,我要把这些土地给你种,平时不打仗的时候,你就像是已经得到土地一样,整个就像个农民一样生活,像一个庄园主一样生活,你还可以雇佣别的都没有地的人来当你的分成制佃农,得到的产品你可以卖给军营,小小的发一笔财诸如此类的;只有一点就真的打了仗的时候,你要到我们军营去报到,名义上你应该还是平时训练的,但是可想而知,这样民兵性质的半封建性质的军队,日常的训练水准是不太高的。
罗马帝国军事素质的瓦解,跟正戍边军的定居化、去专业化有极为明显关系。我们要注意,既然这些军士在边区,分给的土地就在军营旁边,早上回自家土地种地,晚上回到兵营里面报个到签个到。那么这些领取土地的人很有可能也是半蛮族。不过他们跟蛮族部落和王国不一样,他是凭个人身份——我做了罗马帝国的士兵,尽管我可能原先是蛮族,但是我就住在兵营里面了,我并不再回到原来部落当中去,所以他的罗马性还是比较强的;另一种就是我刚才讲过的辅助部队,蛮族辅助部队。蛮族辅助部队为了省事,同时也为了维持战斗力,我们要注意苏格兰高地兵的战斗力,就是因为他的兵团就是他的部落,他们彼此之间的效忠和团结是很强的。麦克唐纳家族(注:麦克唐纳家族是中世纪苏格兰赫布里底群岛的统治家族,与英格兰关系甚密,为扩大势力时常与英格兰联合反对苏格兰国王,一度给苏格兰王权造成很大威胁。)永远不会失败,绝对不会向万恶的麦克格雷格家族(注:大名鼎鼎的苏格兰麦克格雷格家族(MacGrgor)历史可追溯到14世纪。)屈服。如果你拆散他们家族纽带,变成他们单独的个人,他们战斗力就没有了。所以部落往往是一个小王国的国王被授予罗马帝国军团司令官的荣耀,然后就带着他的王国军队加入了罗马军队一个侧翼,像夏农战役的西哥特(注:从5世纪到8世纪,由西哥特人在罗马帝国阿基坦高卢行省境内创建并扩张到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一个王国。)王子就是这样的,他是西哥特王国的一位亲王,带着西哥特王国的军队以罗马帝国军团司令官的名义参加战斗。
这样的部队跟后来亚拉里克(注:亚拉里克(德语:约370年约410年)西哥特国王(395年410年在位)。一般认为,他是西哥特王国的缔造者。)统帅征服罗马的蛮族是没有区别的。其实严格说来,征服罗马的的蛮族在法理上可以视为罗马帝国的内战,因为他们的绝大多数都是狄奥多西(注:公元347年-395年1月17日),也被称作狄奥多西大帝,本名弗拉维乌斯·狄奥多西(Flavius Theodosius),罗马帝国皇帝(公元379年-395年),392年起统治整个罗马帝国。)大帝以后罗马帝国军队的蛮族化更上一层楼以后,为罗马帝国效劳的蛮族将领和蛮族国王。阿拉里克本人也是吃过罗马的粮的,曾经当过罗马帝国的司令官,在狄奥多西大帝手下当过罗马帝国的蛮族将领,掌握了罗马帝国的很多内情,然后最后出于政治上的原因,跟罗马帝国的新当权派发生冲突以后,然后向罗马进军。后来的人把他发明成为蛮族进攻,但他其实并不是蛮族,他就是罗马帝国的自己人了。
你要说那些继续效忠于罗马帝国的司令官手下的人是不是蛮族?应该说他们跟亚拉里克军团的来源是差不多的。他们都是一些使用蛮族将士的军阀,像安禄山那样。这些半罗马化、半蛮族化的军阀,他们使用的部队是参差不齐的,不可能像罗马帝国全盛时期的军队那样有统一的训练。你从一个部队到了另一个部队去,不发生任何问题,因为你连睡觉时候的营地都是一模一样,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所有东西原先是在什么位置,现在还在什么位置,闭上眼睛都不会走迷路。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了,各部落、各军种之间是不能随便调换的,一个军队就是一个混杂的国际联盟,技术装备和各方面的条件都不一样。而这时在帝国财政崩溃和技术停滞的同时,技术创新的中心其实是围绕着帝国的边缘展开的。比如说北方的航海技术,北欧的航海技术的进步在罗马帝国末期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
蛮族海盗,罗马人专门设计海岸伯爵来抵御蛮族海盗的进攻,这是在维京人入侵以前的事情了。北海和波罗的海各蛮族的航海技术发展已经超过了抱残守缺的罗马帝国本身。哥特人、东哥特人沿着黑海进入地中海的航程,一方面是罗马帝国长期承平,地中海的防御和巴干半岛的防御早已废弃的缘故,但是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巴干北部的技术进步。北海、波罗的海是一个造船业进步的的中心,后来维京人的航行不是偶然的,他们早在罗马帝国末期英国海岸受到的侵袭就已经看出先声了。
冶金业,我们要注意巴尔干半岛一直是冶金业的一个中心,早在希腊时代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罗马帝国从来没有完全征服整个巴尔干半岛,而罗马帝国自身的退化又使得巴尔干北部的冶金业的发展逐步超过罗马帝国水准。罗马帝国官办军工的质量渐渐衰退,现在出现的考古遗物都证明,罗马帝国军团晚期的铁制刀剑的质量是相当差的。而中世纪早期那些被称为黑暗时代的爵爷和酋长,现在出土的很多武器刀剑却是相当精良的。这个里面原因显然就是跟吃粮的官兵不一样,部落武士是非常重视自己得到的名刀或者是名剑的,著名的工匠能够得到很高的奖赏,结果边区的技术进步已经领先于罗马帝国本身。
这方面的技术进步跟伊朗到克什米尔,今天阿富汗边境这一带,直接延伸了匈奴斯基泰人(Scythians)传统的骑兵技术的进步,是大体同时代的。就中亚的情况来讲,马镫的产生和骑射技术的进步,连同冶铁技术的进步,是永嘉之乱的直接原因;当然也是匈奴斯基泰人以拉杰普特人(Rajput)的名义征服印度、在波斯改朝换代的主要原因。我们要注意,骑兵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但是在马镫产生以前骑兵维持战斗力是相当困难的。光武帝在得到彭宠所率领的燕国精兵以后非常高兴地说「彭宠是我的北道主人」,就是因为幽州的骑兵,他们有很多可能也是蛮族。加入他的部队以后,对跟他竞争的其他军阀部队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但是这时候的骑兵像跟大流士作战斯基泰骑兵一样,他们使用的技术跟希罗多德使用技术差不多,光武他们使用技术差不多,主要是突袭扰乱敌方的阵形。要打硬仗的话,在装备方面尤其是马镫方面,还需要有进一波的进步,在以后的几百年,这方面的进步体现在波斯和中国边境的战争当中;另一方面就是在传说中被归纳为突厥人和阿尔泰山铁矿的铁箭头制作技术的进步。大体上讲在罗马帝国晚期阿提拉(Attila)所处在的混杂联盟当中,有一部分是来自于今天伏尔加河一带,后来构成保加尔人先祖那些部落。他们的骑兵技术有进步,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巴尔干北部和莱茵和日耳曼边境的部落,他们通过从波罗的海到黑海一带非常广泛的蛮族贸易网络,能够取得比罗马帝国军队更先进的铁质武器。这些装备上的优势,是阿提拉所处的联盟能够对拜占庭罗马帝国政府获得军事优势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他的联盟能够成长这么快,主要是由于他利用东西两个帝国之间的矛盾和罗马帝国的内争,把很多边境蛮族,——这些边境蛮族本身就是为罗马帝国提供兵源的主要来源,拉到了他自己联盟当中使得他自己声势显得很大。但是一次小小的军事失败,像「沙隆之遇」戳破他的神话以后,这些蛮族当中很大一部分又去归附了罗马人或者是归附了哥特和其它部落,因此他的联盟就很快解体了,阿提拉基本上没有他自己的核心武力。
在罗马帝国完全瓦解以后,已经相当罗马化、正在封建化的哥特人,以及后来的查理曼就面对着阿瓦尔人(Avars)和匈牙利人的进攻。匈牙利人当时也被称之为潘诺尼亚人(Pannonia)我们要注意潘多尼亚人的小部落和辅助部队早已经出现在东哥特人军团当中,进攻拜占庭、掳略巴尔干半岛的军队当中其实已经有他们的一部分。潘诺尼亚人和匈牙利人以异教徒的身份出现在查理曼及其继承人的边区的时候,自身已经包括了很多东欧和北欧的部族的加入。他们和差不多同一时期扰乱查理曼帝国各继承国边区的维京人和诺曼人一样,在把自己的联盟定居下来形成封建王国的过程当中接受了基督教,然后跟原先跟不久以前在查理曼时代才接受基督教的巴达维亚人(Batavi)和萨克森人(Saxons)一样接触了基督教,逐步形成封建制度以后,渐渐地被视为基督教欧洲的一部分和边区的捍卫者。围绕着拜占庭边区跟内亚有更多联系,主要的根据地其实在伏尔加河下游的阿瓦人和保加利亚人则跟内亚的、欧亚大草原游牧民族有更多的联系。他们的基督教化的程度和封建化程度很低,封建化的程度也要更低一些,所以最终就被视为非基督徒和尤其重要的是仍然是具有内亚色彩的蛮族。
匈牙利人在进入多瑙河平原的过程当中,逐步形成了封建式军事专业制度,就是把民兵制度当中选出极少数勇士和酋长,由他们组织的精英部队来替代在罗马帝国晚期和中世纪欧洲早期普遍的民兵、业余式的士兵。这一时期也就是从查理曼帝国后期开始这个时期,是封建主义在全欧洲以各种形式成长的时代——封建主义只是一个笼统的名词,它不代表是有有一个固定的和统一的模式,我们今天印象中的封建主义多半是从诺曼征服以后的英法两国形成的,其实诺曼征服以前查理曼帝国后期的封建主义跟它的面貌有很大的差别。这些法兰克诸王国、哥特人诸王国形成的封建因素,他们当中包含有很多脱胎于罗马帝国晚期的因素,包括物资和士兵大量的依赖罗马帝国晚期形成的那种庄园式封建制度。这些庄园式封建制度提供的战士有很多其实是本地人,就是哥特人和众多征服者的王国本地化或者是被晚期罗马文化同化的主要因素。
在东部边境由萨克森人和日耳曼各邦和匈牙利人之间的战争,逐步培养了边区封建制度。正在这些边区传教的这个天主教会也深刻的卷入这些封建制度,这个封建制度是后来骑士团产生的原因之一,但是当时还没有骑士团,边区的主教们——这是意大利的主教继承制度也经常受到意大利本地政治的影响,以至于教廷除了提供人力资源以外,提供学术训练以外,不大有能力对日耳曼边区的教会实行干涉。这一地区的教会在这一时期为了自身的生存,跟当地的伯爵和酋长们一样,也把自己的教堂和领地大量的封建法和要塞化了。封建化和要塞化的背后有几个因素,一个是技术性的因素,就是潘诺尼亚到匈牙利,就是今天的克罗地亚、波斯尼亚到匈牙利,相当于旧的圣史斯芬王国那一片土地(Lands of the Crown of Saint Stephen, 1867-1918),本身就是巴尔干冶金技术的一个重要传播点。当地的神话当中,铁匠是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的。固定的跟封建骑士形成封建武士领土保卫的伯爵和分片防御的边区酋长部落形成固定合作关系的技术员、铁匠、制造铠甲、制造刀剑的技术人员和商人之间的联系逐步的长期化和固定化。这个长期化和固定化是黑暗时代,就是中世纪前期,在文献记录和人文科学普遍衰退的情况之下,金属冶炼技术和军事装备比起罗马帝国后期有明显进步的重要原因。匈牙利人所在这个边区,其实就是当时的一个技术进步,一个冶金技术传播的一个主要中心。从这里然后通过——我们要注意,这种习惯法的形成可能是非常广泛,甚至可能是遍及全世界的,就是在今天的阿富汗,苏联占领时期的阿富汗和反恐战争时期的阿富汗,都有相应的对应物,就是敌对的部落,敌对的军阀和敌对的封建贵族一般是不攻击来往商队的。商队被看成像是医生一样的,对所有人有利,如果破坏不成文法攻击了他们,即使是有后面的大金主之间的指使,也会被当地社会认为是不讲江湖道义的行为,而受到孤立和遭到很大的利益损失。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最早的、后来发展成为自治城市的居民点、商业居民点,最初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形成,它们跟产生匈牙利王国和匈牙利王国基督教化和封建化的过程是基本一致、是相互促进的。
第二个因素,跟前一个因素密切相关的就是,自身就可以称之为军事技术员、需要经过长期训练、还需要大量投资来购买装备的职业化的封建贵族,逐步取代业余性质很强的民兵。他们和逐步解除了军事义务、依靠受到训练的封建贵族保护的庄园主之间,也渐渐形成了共生关系,这是贵族成长的关键因素。这些贵族当中也包括了很多基督教的主教。教会在这方面,比起一般的直接由蛮族出身、刚刚皈依基督教不久的贵族,和其他来源,比如说有庄园主,比较善战的、能把自己的民兵提高训练,不像一般的普通初级领主、逐渐解除武装的庄园主相比,它有一个重大的优势;就是后来变成匈牙利的伊丽莎白(Elizabeth of Hungary, 1207-1231)诸如此类的传说的,它有提供医疗技术和提供国际化的技术人员和外交专家训练渠道这样一个优势。一般的领主会逐步发现,最好不要跟教会作对,因为你自己打仗的时候总有受伤的时候,这时候你会需要教会提供的医院来帮助你;或者是你手下总需要到更远的地方去,比如说到意大利去学习,或者取得一些先进的新鲜技术之类的机会、去取得地中海的资源机会,这时教会给你提供的网络是非常宝贵的。
边区诸伯爵建立的马克(medieval marches),就是依托土地的领地,通常是由少量的军事精英和大量的庄园主构成的,大量的庄园主拥有蛮族程度比他们更高、基督教化程度比他们更低的农业劳动人口。在教会和各个封建领主之间的交易当中,这样的农业劳动领主有很多还是斯拉夫部落民或者是其他信奉原始异教的部落民,他们的阶级地位在这一时期急剧下降了,被当作是交易的对象。就是说是我给你提供什么什么服务、我们达成一个什么什么联盟,我派几十个原籍是斯拉夫普鲁士人、或者是其他什么什么乱七八糟人的劳动力到你的土地上去耕作,作为我给你的报偿的一部分;或者是我要开发什么什么新土地,在这里我需要一些劳动力,你能不能给我提供几十个壮劳力之类的,这些壮劳力渐渐变成单纯的劳动者。
在匈牙利王国形成的某一个中间过渡状态,这个中间过渡状态也是东部边境、包括勃兰登堡侯国(Margraviate of Brandenburg, 1157-1806)在内的日耳曼东部边境的诸伯爵建立自己殖民体制中间阶段,这些土族人口或者是异族人口受到的待遇,跟西班牙美洲的印第安人是差不多的,他们不被认为是封建社会的一部分和基督教社会的一部分。爵爷和领主总督,这些是西班牙人或者是欧洲人,他们都是天主教徒,但是土族人口当中的很大一部分,被认为是不可救药的异教徒、是很野蛮的,信奉什么狼人啊,或者是非常邪恶恐怖的黑暗的原始宗教。当然这些原始宗教和神话,今天还在波兰、罗马尼亚这些地方的民间传说中留下来,吸血鬼啊诸如此类的民间传说。之所以会被妖魔化成这个样子,肯定跟当时中世纪早期的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当中,他们被上层基督教社会排斥有关系;但是排斥中又带有一点恐惧,他们所代表的异族文化和异教风俗,似乎仍然存在着腐蚀甚至是颠覆基督教社会的可能性,所以他们才会被黑化;如果是没有这种可能性的话,他们就很容易被发明成为像安徒生的美人鱼那样有趣可爱的形象了。
匈牙利王国——更放广一点,匈牙利王国、波兰王国和日耳曼边区诸伯爵之间的博弈和封建战争,以及各方面,所有各方,包括教会在内,为了加强自己的财政基础和人力资源、开发原本未开发的土地,引进灌溉技术、引进牧草技术、加强牲畜训练技术的过程,导致在罗马帝国晚期大部分还是荒芜地带的、从潘诺尼亚直到波罗的海这一整个地区,在中世纪中期已经变成已开发地区、变成了遍布着大批封建领地和教会领地的已开发地区。在这个过程中间,日耳曼诸伯爵强调匈牙利人的异族身份,发动了军事联盟,随着匈牙利和波兰基督教化的逐步加深,渐渐地失去号召力;而后者也逐步打开了通向罗马的外交渠道,依靠罗马的外交支持,来压制比他们更早皈依基督教的日耳曼诸伯爵的实力。
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几个技术点。第一是早在罗马帝国晚期就开始的冶炼技术点;第二是肯定是从欧亚大草原输入的骑兵技术、以及相应的骑兵装备技术;第三是起源于罗马帝国后期财政崩溃产生出来的、替代帝国财政和逐步取代城邦组织的庄园主,由他们开发出来的牧草技术、轮作技术、牲畜训练技术。在这一方面,中世纪早期的修道院和教会跟这些庄园主是并驾齐驱的。中世纪早期所谓的「黑暗时代」,在这三个技术方面的迅速进步,是后期,也就是11世纪以后中世纪封建欧洲文明能够焕发异彩的关键因素;但是它们在拉丁文文献当中大部分都是没有记录的,只能通过修道院或者其他地方的考古学考察才发现,但是恰好就是这些技术,对欧洲后来的经济起飞是最关键的。
匈牙利人和波兰人在这些技术的扩张方面,都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这也使得中世纪匈牙利王国的历史,跟日耳曼人的历史、包括圣斯蒂芬王国内部建立了很多萨克森人自治城市的商团之间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他们是一个共生的演化系统。
跟阿提拉的王国不一样,阿提拉王国基本上是因袭现有的东西,在组织上和技术上都是这样的,所以它是迅速瓦解的。而匈牙利王国它本身就深刻卷入了中世纪早期的封建化,和跟封建化联系在一起的各方面的技术进步,自身是这个演化过程的一部分,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相反,跟匈牙利人最初出身相差不远的阿瓦尔人和保加尔人,在基督教化方面跟匈牙利人不同,不能像匈牙利人那样拿起基督教旗号来反对他们,因此也就失去了很多技术通道。而保加尔人则跟拜占庭和东正教联系在一起,跟封建欧洲的主流相隔离,因此欧洲的边界最后就在匈牙利人和阿瓦尔人和保加尔人边界上凝固下来了。
因为技术进步是一个演化场的问题,它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保加尔人和突厥人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他们阿瓦尔人、保加尔人和突厥人的关系相当密切的。阿瓦尔人其实就是中国史籍中记载的柔然人(Rouran Khaganate),北齐和北周的斗争其实从军事技术角度来讲,是阿瓦尔人和突厥人斗争的一部分;印度和波斯,他们也深刻的卷入了印度和波斯的斗争。这个这些因素可能也是他们没有办法加入封建欧洲封建化进程的原因,因为东方的利益相当巨大,在多瑙河和伏尔加河之间没有固定边界,骑兵来回奔驰非常容易的情况之下,他们像匈牙利人不断地被吸进入欧洲的封建体系一样,他们也不断地被吸引进入拜占庭、波斯和突厥帝国,甚至北朝、北周、北齐之间的政治斗争。
一个保加尔人的武士到拜占庭、波斯或者北周北齐雇佣军当中打仗应该是件比较容易的事情,但是这方面的利益使他们大大减少,像他们匈安利的武士一样产生出专业化的城堡、重装骑兵和其他封建因素的重要原因。可以说,这方面的技术分流跟后来蒙古时期的欧亚斗争是有一定联系的。蒙古人有一点点像阿提拉,尽管他们的联盟更加稳固,就是他们并没有产生出什么,并没有是拿出自己独到的什么新技术,他是通过综合的方式,把原先欧亚大草原各部落逐步地整合到蒙古帝国或者是蒙古联盟体系当中,同时也继承了所有这些集团自己原有的组织和武力。
这些组织和武力当中,我们可以在随后蒙古人征服欧洲、进攻欧洲和进攻中东的战役中就可以看出,他们跟波斯人和印度人,包括波斯和印度的诸穆斯林王朝之间分享着很多技术点;但是跟封建欧洲最近300年发展得非常成熟的专业武士、重装骑兵集团、城堡防御体系这些基本上是无缘的。所以最后蒙古人的进攻在匈牙利和波兰边境停留下来的主要原因,就是它基本上像是一种传染病,能够洗劫掉,能够杀死所有缺少——比如说黑死病,缺少在这个细胞上面缺少某一个受体的人,而有这个受体的人,他就进不去。整个基辅罗斯和中东的诸王国,我们要注意,穆斯林的骑兵部队跟蒙古人打垮的花剌子模诸国的骑兵部队是非常相似的,他缺少重装备。
蒙古人的进攻方式是首先有一点跟阿提拉很相似,外交和情报优先。阿提拉能够这么做,是因为他的联盟当中包含着罗马帝国的大多数边区蛮族,而蒙古人兼需并包的政策也允许他利用那些长期以来是金国、波斯和印度穆斯林诸王国所依赖的钦察人、突厥人,这些人是花剌子模帝国和中东诸帝国的军事技术和军人的主要提供者。花剌子模帝国的党争当中有很大一派就是钦察人和康里人(注:又稱康曷利,是古代突厥族群)组成的。同样的现象也出现在叙利亚各穆斯林小王国使用的乌克兰和突厥雇佣兵当中。这些雇佣兵他们都有一些同族或者是非常密切的关系人,在蒙古人联盟中任职,而且通过蒙古的商业特权政策当中能够分享好处,所以情报的交流在双方是非常迅速的。
蒙古人在进攻钦察人和基辅罗斯以前,对对方的内部的政治和军事部署是了解的非常清楚的,跟欧洲人和穆斯林都非常流行的某一种说法就是蒙古人是全凭自己的野蛮和战斗力打败这些古老但是腐败的文明国家不一样,就是蒙古人实际上事先做了非常密切的情报工作,而遭到攻击的这些穆斯林王国,包括杀害成吉思汗时期的花剌子模王国和基普罗斯组成的联军,对于蒙古人的情况基本上是不了解的,他们对情报工作也不重视。同时,双方的军事技术包括骑兵技术基本上相差不远,而蒙古人在外交上和情报上的优势,使他在战前就实际上已经瓦解了对方联盟的一部分。使得对方联盟中的相当一部分渴望在加入蒙古之后能够得到很大的好处。所以蒙古人的胜利也是外交、情报和军事并举的胜利,而且军事方面,他大体上来讲不能够越过他自己所在的技术水平线。
就是法兰克投石机(注:伊斯兰学者拉施德丁在《史集》中称作法兰克炮,是一种大型投石机),也就是所谓的回回火炮和轻装骑兵所能够达到的这个边界,对于当时在中欧已经成长起来的,扎根当地很深由城堡防御体系,只有用重型武器才能够攻破的城堡防御体系、重装骑兵和经过长期训练的重步兵组成的联合防御体系。为数不多的蒙古核心部队虽然打了一些局部的胜仗,但是损失非常惨重,因此不能够把这场战争持续下去。相反,在俄罗斯和花剌子模的战役当中,蒙古人只负了极少的伤亡,就使得敌方联军溃败。
因为蒙古人的核心部队始终是不大的,所以他经不起规模太大的伤亡,规模太大的伤亡对他来说是一个皮洛士式的胜利,虽然胜利,但是核心部队快要打光了,就必须及时收兵,否则是得不偿失的。他能够赢得的胜利就是,可以牺牲大量的辅助部队,但是核心部队一出场,像满洲人后来出场那样,几百个满洲兵一出来就立刻扭转战局,对方的大部分伤亡是在溃散当中相互践踏造成的,同时也有对方的联盟当中很大一部分被倒戈,自己的核心部队伤亡不大,如果满洲人每一次就像跟郑成功对打一样,核心部队伤亡巨大的话,那他们是到不了南京的。蒙古人出现在波兰和匈牙利边境就出现这种情况,胜仗也不是没有打过,但是核心部队伤亡太多,核心部队伤亡太多以后就无法驾驭自己的联盟和辅助部队,因此必须到此收兵。
在叙利亚和马穆鲁克打仗的时候,也出现了同样的因素。马穆鲁克使用的乌克兰和突厥士兵在奥斯曼土耳其开始以前是分享了地中海地区欧洲技术装备的进步的。这是蒙古人的轻装骑兵在叙利亚受挫,无法最终征服埃及的主要原因。结果,从技术角度来讲,蒙古人在叙利亚、波兰和匈牙利边境止步所画出的一条技术边界线,恰好就是以罗马帝国晚期和中世纪早期我刚才描绘的技术进步为基础的。这些技术进步大多数来自于环罗马帝国周边地区,而不是罗马帝国本地以及罗马帝国的崩溃。罗马帝国的崩溃和所谓的封建黑暗时代,实际上是解放了技术进步,而不是妨碍了技术进步,最终形成十字军时代,11世纪、12世纪、13世纪,环地中海地区造船技术、武器技术、重装防御技术,像阿克攻防战中体现那种环型城堡的防御技术,各方面技术的突飞猛进。
马穆鲁克作为十字军的主要对手,分享了欧洲人在封建武器方面的进步。印度洋的穆斯林商船则输入了地中海产生出来的威尼斯大陆的船商所体现的新技术,使他们迅速得以征服印度和东南亚。在这一时期,蒙古人整合了东亚的各种装备,发动了新的进攻,他们止步的边界线就在波兰、匈牙利直到叙利亚这条线。我们可以把这条线描绘为十字军技术边界线。十字军技术在当时十三、十四世纪已经高度成熟,但是大部分还没有向它原有的产生地之外扩散。蒙古人进攻,画出了一条边界线,然后这个技术高地的技术就像洪水一样,四面八方倾泻出去,15世纪以后,历史就进入了我们所熟悉的状态。欧洲技术和欧洲文明向全世界各地殖民和征服的时代。其实,同一时期穆斯林向印度和东南亚的扩张,也是同样一个十字军技术体系在东方的侧面反映。
蒙古人等于是整合了六世纪以后整个内亚所有技术装备的所有成果,但是他和他的帝国都并不是产生于技术革新的最先进地区,技术革新最先进地区无疑就在封建地区。由于十字军战争的缘故,马穆鲁克和突厥化的穆斯林各苏丹国分享了这些技术的一部分;所以这个技术高地,相当于大部分的欧洲和穆斯林世界当中沿地中海海岸的这个技术高地,就是未来世界的征服者。穆斯林对印度和东南亚的征服、欧洲人对全世界的征服和随后对穆斯林世界的征服,都是这个进程的一部分。蒙古人在组织方面比匈奴人和匈牙利人都要复杂一些,那是因为它涉及范围太广,它必须把它征服的或者交战的各个地方原有的政治组织都整合起来,所以它很快就分成了很多不同的政治体系,因此也不能够像匈牙利和阿提拉那样单独讨论;这些政治体系分化的不同,很快就导致了比如说金帐汗国(Golden Horde, 1242-1502)和伊尔汗国(Ilkhanate, 1256-1357)之间的强烈冲突;这些冲突的背后其实是深刻的波斯化和穆斯林化,渐渐自己以为自己是文明人一部分的伊尔汗国、和更多地坚持欧亚大草原传统的金帐汗国之间的冲突。
主持人:
那么非常感谢阿姨,为我们梳理了刚刚提到的各个内亚游牧民族的军事组织形式、还有它们跟西方的关系。那么现在还有一些时间呢,想再问您一个跟刚刚的问题有一点相关的另外一个会员问题。还有一位会员朋友有这样一个观察,他说呢,在俄乌战争中,他发现有很多俄罗斯的军人,是来自俄占西伯利亚地区的蒙古民族。那么他想请您谈一谈,现在俄罗斯境内这些蒙古民族,比如说这个布里亚特人(Buryatia)、还有卫拉特人(Oriat)的一些历史,还有他们在将来可能会在欧亚大陆的冲突中扮演一些什么样的角色呢?谢谢您。
刘仲敬:
大体上来讲,俄罗斯从苏联继承的民族共和国可以分为两个系统,有很多小系统,比如说芬人(Finns)和北方系统不能算在里面,就是突厥系统和蒙古系统。突厥系统大部分是伊斯兰教徒、是穆斯林,但是他们有很多其实是白人,比如说车臣(Chechen)就是典型的白人。还有就是布里亚特、图瓦(Tuva)这样的蒙古系统,他们跟达赖喇嘛和藏传佛教有比较深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