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阿姨您好，我是Jimmy，早安。今天首先想向阿姨请教一个文稿站会员的提问。问题是这样的，您很多次说过，在美国，越南共和国的流亡者和后代坚持反共，是诸夏的楷模；同样是印度支那沦为赤化的国家，为什么老挝——就是寮国，它的流亡者存在感那么低？那为什么老挝在国际上受到的关注程度也不高。同为共产国家，老挝在将来中共和越共可能的冲突中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您觉得老挝这个国家在未来沦陷区的动荡中会受到什么样的冲击，走向什么样的局面？谢谢。
刘仲敬：
老挝本身就没有多少人口，而且它缺少一个国家的建构。就是在明、清两个大帝国和小中华越南帝国的眼中，老挝只不过是一些土司领地，是遍布东南亚的泰语系小部落土司当中的一部分，早晚会被更加强大、更加建制化而且有意识形态支持的帝国组织兼并的。老挝的大部分小邦，其实人口成分跟暹罗泰国差不了多少。跟约旦的情况一样，其实老挝的大部分人口，如果寮人也算是一个族群的话，那么它的大部分人口不在老挝境内，而在泰国境内。按照暹罗改名为泰国这个泛泰语民族的发明方式的话，显然老挝应该是泰国的一部分。但是在历史上，老挝是明国三宣六慰体制的一部分，是云南行省统治的众多土司领地的一部分。随着明国在云南统治力度的衰弱，组成老挝的各邦国事实上是独立的，但是他们对于维护法理上的独立——对于当时的法理上的独立，就是建立一个越南、缅甸或泰国式的王朝——也是始终没有兴趣或者是始终没有欲望的。
正在成长的缅甸、越南和暹罗的君主国看来总有一天会把老挝变成自己的藩属。如果没有法国殖民者来临的话，老挝早晚会被它们当做一部分吞并，像高棉一样。衰弱的高棉已经有很大一部分，马德望其实是旧的高棉帝国的一部分；西贡所在的湄公河三角洲其实也是高棉的一部分。越南不断向南扩张，统治中心逐步由升龙（河内旧称）移到顺化以后，一步一步地蚕食湄公河流域，如果没有暹罗从相反方向的侵略的话，高棉整个被它吃下是早晚的事情。明命皇帝（1791年－1841）以来越南不断开拓高地，用一种很类似中华帝国的方法，逐步把土司改土归流，把部落改成它们的土司，如果没有来自泰国方面的抵制的话，整个老挝的各邦落入越南统治之下只是个时间问题。
尽管老挝各族群的语言和习俗明显更接近于泰国，但是暹罗是一个封建王国而不是一个民族国家，它在跟缅甸和越南争雄的时候，并不怎么考虑族群结构之类的问题。大概老挝的居民都在泰国有亲戚，论人口比重的话，比如说寮族人大概有50%-60%是在今天的泰国境内，大概有20%-30%是在今天的寮国境内；同时今天的寮国还有一些虽然也属于东南亚族群，但是跟狭义的泰语居民略有差异的，比如说苗人和其他的小族群。如果认真划分的话，老挝高地的族群结构是极其复杂的，跟印度差不多，至少有上千个不同的族群。最主流的寮族人其实主要是居住在泰国的，心理上讲寮国只是一个土邦，万象只是一个次要的土邦主城市，甚至不见得如琅勃拉邦（Luang Prabang）重要，而曼谷才是帝都或者王都。但是从历史上的宗藩关系来讲的话，老挝各部族、各土司领地跟顺化君主国政体的关系显然更加密切一些。
法国人来到印度支那，在本来是边区的西贡建立了印度支那总督府，保留了顺化的君主国，把顺化君主国政权觊觎但是实际上并未统治的寮国和高棉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因此跟英国支持的暹罗政府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印度支那帝国的版图是法国人打下的，正如印度的版图是英国人打下的——在英国人统治印度以前，莫卧儿帝国和其它统治前身从来没有占领过今天南印度的全部领土。在法国人来到以前，顺化，更不要说是升龙或者说是河内的君主国，从来没有能控制印度支那的全部领土。法国人把今天越南的三个部分和寮国、高棉全部纳入了印度支那总督府，这是寮国能够算成一个国家的开始。寮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历史，实际上是从印度支那总督府开始的。印度支那总督府维持内部秩序，使得高棉和寮国没有被顺化的君主国和它的士大夫阶级进一步吞并。
但是跟顺化已经颇有秩序的士大夫官僚体制相比，从来没有组成过行政国家的寮国，仍然被现在已经变成越南的知识分子看成：比如说有朝一日在法国撤退以后，早晚会被我们吞并或同化；或者是虽然法国现在还没有撤退，但是在法国的统治之下，印度支那帝国的二把手早晚要由越南人来担任，而寮国人仍然是被同化的对象。寮国——被法国重新组成寮国的各封建土邦和部落，彼此之间是没有向心力或者认同感的。寮国君主国的主要根蒂也不在夹河相对、跟泰国面对面的万象，而是在高地琅勃拉邦，琅勃拉邦跟越南、寮国边境的各部落之间的关系极其松散。越南人毫不犹豫地越过法国人规定的行政边界，把延边各部落看成自己开拓的生番和土司领地，在法国殖民时期也没有中断过，这是胡志明小道的原因。胡志明小道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寮国并没有一个成建制化的国家，而法国的殖民统治也未能像英国在约旦那样，把当地一些比较勇敢善战的部族，武装成为比如说像缅甸克伦人（Karen）这样的英国殖民地辅助部队，从而来维护它的边界。这是共和国在搞殖民主义的时候不如君主国的一个小小的证明。像这样的一些性格跟低地平原人——比较费拉、比较编户齐民的平原人——不一样，比较正直勇敢的高地人，他们其实比信奉儒教和佛教的低地人更容易改信基督教，更容易形成欧洲人辅助部队的军团，产生出自己的侯赛因国王。但是尽管如此，法国的殖民统治虽然不如英国，但是还是对本地的土族更加有利。如果没有法国人的话，北非的柏柏尔人（berber）是不可避免地要被自称是阿拉伯人和伊斯兰教徒的平原居民奴役的；没有法国人在印度支那的存在，高地居民也不可避免地要被顺化帝国吞并。
欧洲殖民主义来到东南亚的一个副产品就是民族发明学的产生。越南的民族发明学把扬子江以南的各部族——百越各部族，都算成越南的一部分。其实这方面的思想萌芽，在嘉庆皇帝的时代已经开始出现了。经过了残酷的战争，消灭了西山海盗王朝的顺化新君主国（新阮氏王朝）企图把自己的帝国叫做南越帝国，这就意味着战争尚未结束，南越帝国早晚要恢复古代秦汉之际南越帝国在两广的领地，当时的南越帝国同时控制着今天南粤、桂尼士兰和越南的土地，新的顺化君主国认为自己是所有南越人的领袖，至少南宁以南的土地应该属于自己。嘉庆皇帝对此表示不能接受，他要求越南人维护过去明清时代的边境，并且把南越的名字改成了越南，也就是表示说镇南关以北的土地仍然要属于大清。
法国人来到以后，欧洲观念输入以后，越南的民族发明家，例如陈仲金（又译陈重金）之类的，追溯越南古代民族的起源的时候都认为，建立越南的先民跟扬子江以南的百越各部族是一家。而百越各部族的足迹遍布东南亚各地，因此越南的越族跟汉族、阿拉伯族或者是突厥族一样，是一个泛文化民族主义，它的领地远远超过目前的一个小小的越南或者小小的土耳其。正像是汉人或者华人把东南亚的华人发明成自己的一部分一样，越南人也把扬子江以南的百越各部族发明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因此，大越帝国的土地应该北起扬子江，南到新加坡，现在这个小小的越南，是越南长期以来被中华帝国侵略的产物。
与此同时，在依靠英法殖民主义势均力敌和英国的外交保护才没有被法国彻底吞并的暹罗君主国，一面模仿日本进行近代化的改革，一面也展开了自己的民族发明。暹罗本是封建国家，但是在民族国家在欧洲开始盛行、越南人也开始发明泛越主义的时候，他们也发明了自己的泛泰主义。这个泛泰主义把暹罗在30年代改成泰国，以便像波斯帝国改名为伊朗王国一样，顺应民族发明学的形势，把自己的祖先追溯到跟唐国作战的南诏帝国（南诏，是8世纪时兴起的位于今中国西南部的古国，其国民主要由乌蛮和白蛮组成）。越南的先辈是跟汉文帝交涉并被汉武帝吞并的南越帝国，它的首都在广州而不在河内或者是顺化。泰国的祖先，它的首都在南诏、大理而不在今天的曼谷。它也是一个被中华帝国不断压迫，失去了自己的大本营，古都在广州或者是大理，但是现在的首都却不得不迁到了顺化和曼谷。
暹罗泰国是泰语各民族的民族国家，而泰语各民族显然同样遍及扬子江以南和整个中南半岛，泰语民族发明和越语民族发明的重叠范围很大。今天的东南亚大陆部分，包括扬子江以南的部分，既是泰语民族的先民，又是越语民族的先民，同一个族群被看成是泛泰民族或者是泛越民族。就像法国人既是拉丁人又是日耳曼人一样，在双方相互冲突的民族发明学当中是非常司空见惯的。因此，暹罗在1930年代改名为泰国，跟波斯改名为伊朗一样，就标志着新的王国要承担收复失地的运动，在英法殖民主义撤出东南亚的过程当中，它要收回过去是它藩属的比如说柬埔寨之类的土地。寮国和柬埔寨同时也被越南和暹罗看作是自己的藩属国，因此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暹罗在激进的民族主义或帝国主义政府控制之下跟日本结盟，依靠日本人的力量驱逐法国，从维希政府那里夺到了一些今天属于柬埔寨的领土，比如说马德望（Battambang）那一带的领土。但是在日本战败以后，又在盟国的压迫之下，被迫把这些夺到的土地重新交了出去。盟国恢复了法属印度支那的边界，然后根据列强的外交，把这些本来划分为五个部分的土地，划分为三个国家：河内、顺化和西贡合并起来，形成今天的越南；高地形成今天的老挝；沿海地带形成今天的高棉——柬埔寨。
跟高棉好歹还有一个王室不一样——高棉的王室是古代高棉帝国不断被暹罗和越南侵略的结果，本来它的领土应该包括西贡和湄公河流域，以及今天泰国的一部分，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高棉，但是它还有一个虽然作为法国的傀儡存在，还多多少少能够作为民族发明基础的王室存在——而寮国的王室其实只是琅勃拉邦的一个土邦主，相对于其它各土邦的君主和各部落酋长来讲的话，它自己都没有像是越南或者是泰国，或者是高棉的王室那样积极主动地要求其他土邦主臣服于他。只不过是在法国人和列强看来，琅勃拉邦的君主比起其它土邦的君主实力更强大一些，让他们做老挝王国的王室比其他各土邦或者部落要来得合适。除非有列强的支持，否则的话这个王室是没有能力统治列强在地图上画出来的寮国全境的。
当然，这个支持始终没有来，所以琅勃拉邦的君主很少到他理论上的新都万象去办公，他总是留在山上，留在自己的土邦王国境内。万象的政府只是一个空架子而已，各部落和各土司领地继续自行其是，在外力干涉，比如说在中国、南越、北越、泰国的干涉之下很快就形成了巴特寮（Pathet Laos）和胡志明小道。北越人在寮国和柬埔寨境内建立自己的基地，从而绕开了成功地保护了南越的非军事区和停战线，从停战线背后借道寮国和高棉，绕行到湄公河三角洲，在湄公河三角洲建立了自己的地下情报网和游击区，招募干部，使得战争进入到南越境内，西贡城外就是战场。在正常情况下，西贡郊区有很多帮派是被越共渗透或收买了的，他们随时都能在西贡或者顺化城内拉起几千人甚至是几万人的干部群众队伍，发动一场暴动。这样，南越永远不能像韩国那样站稳脚跟。
为了保护这条路线，就要成立巴特寮作为越共的代理人组织，背后得到中国和苏联的援助。这一点点援助跟胡志明得到的援助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于根本没有军事实力、根本没有近代化武装、连英国人在缅甸训练出来的克伦人（Karen）士兵都没有的寮国各部族来讲的话，巴特寮的军队足以在寮国境内占据压倒性的军事优势。美国人和苏联人（赫鲁晓夫）谈判的时候，要把寮国和柬埔寨作为中立国。这是一个外交上极其荒谬的现象，寮国根本没有能力保卫自己的土地，所谓中立不过是为共产党的渗透大开方便之门而已。而共产党为了统治的必要、为了外交上的方便，让一个中立的寮国来掩护越共的军队，比起直接吞并寮国作为战区、因此寮国变成一个可以攻击的对象相比，显然维持寮国形式上的中立更有利一些。
实际上，巴特寮的武装和潜入寮国境内的共产党游击队的武装是完全有能力一口吃掉整个寮国的。琅勃拉邦的君主国没有任何近代化的武器，就像在1975年一样，当老挝人民党想要拿掉君主制的时候，君主国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件事情本来提前二十年就可以发生，但是主要是共产党人不打算这么做。维持一个象征性的君主国存在，让象征性的君主国继续控制泰国边境的部分统治，这样就会捆住美国人的手脚，让美国人没有办法把寮国变成战场。寮国不能变成战场，那么北越人就可以顺利地使用寮国的土地来运输他们的武器进入南越了。如果变成了战场，美国军队和南越的军队进入寮国，胡志明小道和北越军队反而会处在更加不安全的地位。
所以所谓的中立，结果实际上是片面有利于北越方面，对美国和南越极其不利，对于寮国根本没有势力的君主国来讲的话，那是无所谓的事情。共产党人随时都可以在部分土司或者是亲王当中找自己的代理人。例如说苏发努冯亲王就轻而易举的像西哈努克亲王一样接受了共产党的统治，愿意当他们的爱国阵线的傀儡领袖，然后通过这个傀儡党来担任寮国的首相，可以事实上破坏寮国的中立，使寮国变成越南的附庸国。这个脆弱的附庸国随时可以直接拿下，只是为了敷衍美国人，才保持它形式上的中立。而且这些亲王跟西哈努克亲王不一样，他们没有一个君主国的传统，实际上是可以轻易废除的。
唯一能够维持寮国存在就是中央情报局的地下战争，美国人没有殖民主义的经验，他们机械地推广威尔逊主义，把所有国家的人民都看成一样的。但是我们要注意，泛越语的、泛泰语的和泛汉语的民族发明跟实际居民的德性都是不匹配的。依托于中华帝国、越南帝国、泰语诸王国和土司领地以及殖民主义边界划分划出的边界，都不能体现各部族、居民集团实际德性的差别。美国人来到越南以后，其实也像是以前英国和法国人一样，清楚地感到高地人和低地人德性的差距。美国人抱怨说：「士大夫阶级、帝国、越南帝国和士大夫阶级统治的平原人是一帮，照西方人道德观念来讲的话，非常软弱、卑鄙而狡诈的人」。
换句话说，他们符合大部分丑陋的中国人的定义。什么叫丑陋的中国人？丑陋的中国人是帝国残余编户齐民的性格，他们的性格是帝国统治和士大夫统治的长期结果。美国人抱怨说，你跟这些人打交道，你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赞成你；然后你一转身，他们什么都不做，或者做出相反的事情；然后你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会面不改色，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然后被揪出来、抓出证据以后，他们也不会感到脸红或者羞愧，而会继续赖下去。你要么随时随地监护他们，要么只要把任务交给他们，造成的结果必然就是这样。当然他们会随时随地占很多便宜，像美军基地在二战时期在峨眉山或诸如此类的地方建立飞机场一样，美国人的靴子、烤鸡这些东西都被当地居民一路顺走了，聘用来的当地的辅助人员随时随地都在偷美国人的东西。美国人比较大方，对这一点是不在乎的。但是这些口是心非的人当中，像今天住在美国的华人当中，有无数的匪谍和两面人。一面念叨着民权运动、美国宪法如何如何、各种族平等，你只要说了他的坏话，那就是乌拉乌拉不得了了，种族歧视，你要歧视我们亚裔了。然后一转身就一面占着美国的便宜，一面跟匪谍交好，从匪碟那里占小便宜，顺便利用自己作为美国华人的身份，让自己在沦陷区的亲戚朋友趁机占便宜。
这样的性格特征，其实跟美国人在越南战争时期领教的那些越南编户齐民的性格特征是非常一致的。但是被这些编户齐民歧视、被他们认为是迟早应该被吞并和消灭的土司地带或者是部落地带的居民，在美国人看来是另外一种人。美国士兵出于军事上的必要，比如说为了封锁北纬17度停战线和非军事区（注：一七线非军事区），威斯特摩兰将军曾经在停战线的西部靠近寮国边境的地方建立一个溪山军事基地。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溪山是什么玩意儿，但是研究越南战史的人都知道，溪山的军事冲突是导致美军大规模介入越南的开始，因为美国在这里派了一点点人，但是当地公路的路况极坏极坏，物资补给很不容易，然后越共从老挝边境派来很多很多人包围了这个军事基地，企图用骚扰的方法迫使美军撤退。这个做法激怒了约翰逊总统，他觉得北越人是不是想在这里复制奠边府战役，就像迫使法国撤出北越一样迫使美国撤出南越。于是他干脆通过空运派来了更多的物资和增援部队。于是跟撕下了假面具、索性越过边境来进攻溪山的北越军队打了一仗。跟后来的新春攻势、顺化战役之类的战役一样，只要战役一旦转入正规战，美国人总是能打赢的，美国人凭火力优势，以极少的伤亡打死了几万个北越人，迫使北越人在战场上撤退。但是以后过不了多久，美国人自己就厌倦了。主要是因为在如此偏远、道路状况如此糟糕的地方，不停地修路，但是路修了几个月，下几场雨之后又全都变成了泥浆，没完没了地修路，路始终是不能用，通过空运来给当地士兵补充给养和装备，实在是太贵了，还不如出于财政上的理由把它裁掉。于是美国人自己放弃了溪山的军事基地，但是这时军事升级已经发生了。这就是溪山发生的事情。
溪山时期，美国人在溪山附近也接触到了一些跟低地平原人编户齐民不同的高地居民。顺化帝国和西贡吴廷琰的南越共和国的统治机构从来没有能够真正伸到山地。这点是很容易理解的，你可以想象，大明国和大清国的士大夫和蒋介石在南京和重庆的政权从来没有能够统治过湘西的部落。真正能够派兵进入湘西并且统治湘西的是朝鲜战争时期的共产党人，他们统治湘西就像统治西藏一样，靠的是苏联派来的大炮和共产党的大量干部和组织力量。因此，当地人尽管在理论上被划在越南的地图当中，甚至还设置了羁縻州和羁縻郡县，让当地的部落酋长名义上拿一个州长或者县长的名义，但实际上统治方式仍然是部落式的。美国人惊讶而欣喜地发现：这些高地的部落民，性格是正直、勇敢和诚实的。在物质生活上，他们比顺化或者西贡的大地主大商人要穷得多，酋长比大地主大商人要穷得多，但是普通居民却不像赤贫的三角洲农民那样赤贫，他们的贫富差距要小得多。武士尽管只有一些弓箭之类的原始武器，但是他们经过美国人稍加训练以后，他们就会变得非常勇敢善战，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跟越共作战。不会像是西贡政权的士兵那样，拿到了美国的现代化装备和武器，顺手就把漂亮的尼龙军服拿到黑市上去卖了，然后把钱拿来给自己的三亲六戚，然后在自己的军营里面做起了生意。在没有危险的时候耀武扬威，甚至发动政变；一旦深入敌后有危险而上级没有办法监督的时候，他们就抛弃自己的武器，以免因为武器而变成越共攻击的对象，然后灰溜溜地逃之夭夭。美国对这样的军队花了很多钱，都搞不好。但是对于这些高地人，不用花很多钱，把现代化的武器提供给他们，他们就会英勇地保卫自己的领地。
其实他们的性格跟塔西佗时代的早期日耳曼人以及全世界的所有蛮族都是一样的。我们还可以更深入地考虑这个问题，就是说欧洲人的性格，自哥伦布时代以来统治世界500年的欧洲人包括美国人的性格是怎么来的？答案是从日耳曼部落和西欧封建自发秩序中产生的。自发秩序要求部落武士和封建武士行为高尚。当然，这一点其实适用于大部分蛮族，包括伊斯兰教创始时代的阿拉伯蛮族和印第安蛮族或者其他蛮族。一个男人想要女人爱你，瞧得起你，需要干什么？要勇敢。各部落之间，各封建领地之间，是永远都在打仗的。女人喜欢什么人？能够英勇地保护她，让她脸上有光的人。直到中华民国统治时期，蒙古人，顺便说一句，蒙古人和湘西的蛮族一样，是很会唱歌的，唱歌跟作诗基本上是一回事。但是被士大夫统治的编户齐民就根本不会唱歌，也不会使用乐器，性格也变坏了。他们唱的歌是什么？一个出嫁的新娘，当时中华民国的大臣跑到那里去看他们，看到当地人结婚，新娘唱着歌欢迎她的新郎。她唱的是什么？「生当葬旗鼓，死当为鬼雄。无为作降虏，使我无颜色。」（注：生当作人杰，死当葬旗鼓。无为作降虏，使我无颜色。言论集7，推文191113）这是女人在告诉男人，你要勇敢地作战，你要打出一个漂亮的战役来，让我作为你的女人感到：我是一个勇士的妻子，我脸上有光，我是一个勇士的女朋友，我脸上有光。宁可战死在沙场上，不要向敌人投降或者做俘虏，那样连带着我也会在你面前丢脸。只有这样的人才是部落武士的好汉。
阿拉伯人在骑士昂泰拉的时代（注：《昂泰拉传奇》），那时穆罕默德还没有出生，他们奉行的伦理是什么？英勇的骑士在部落战争的时候，本部落的女人就在后面，像是你在你中学足球队或者篮球队举行比赛，男人在足球场上踢足球，女孩子在足球场上当拉拉队一样。谁赢了，女孩子就会跑去给他送水，去安慰他，鼓励他；谁输了以后就很没有面子。女人在背后摇旗呐喊，也不害怕抛出的石头和弓箭会伤到自己，鼓励自己的男人英勇作战。她们希望自己的男人打倒对方的酋长，把对方酋长准备送给自己老婆或者女儿的蛋白石或者其他宝石抢下来，这样的宝石是女人所指望的最珍贵的礼物。一个勇士只要打赢了很多仗，无论出身多么低贱，很快就会变成部落的中坚人物；相反即使你是酋长或者族长的儿子，如果在战场上表现怯懦的话，会搞到没有任何女人愿意嫁给你、你妈妈都瞧不起你、不愿意跟你说话的地步。当然，印第安人武士在相互作战或者跟欧洲人作战的时候，彼此之间也是这样的德性。
自发秩序的意思是什么？秩序只能依靠你自己创造。部落在面临大自然的灾害和其他部落的攻击的时候，封建领主在面临其他领主或者阿拉伯海盗、维京海盗的攻击的时候，你能不能像巴黎伯爵那样站出来保卫你的人民？这是不能作假的。你能站出来，你今天是伯爵，明天主教和人民会推举你做法兰西的国王。就像在塔利班打来的时候，马苏德将军能够保护塔吉克人，塔吉克人是一定会拥护他的，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你找任何借口怯懦地逃走了，你的手下和女人再也不会爱你，再也不会拥戴你了，这一点是逃避不了的。
但是士大夫官僚体制却把这一套奖励体系完全弄乱了，阴谋家可以高升，而杨家将像民间传说那样，立了功却会被冤屈而死。因此，人民不再拥护那些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却得不到好处的勇士，而是开始热爱做题家，自己的性格也变得喜欢搞阴谋诡计，变得诡诈扭曲，因为这是生存的必要。有相反的性格，像蛮族一样正直诚实的人会被看成傻瓜，而逐步地在博弈中被淘汰掉。勇敢不重要，勇敢不能让你在科举之中取得胜利，不能让你在宫廷阴谋中取得胜利。只有做了大官，才能三妻四妾得到女人的喜欢。欧洲征服世界的原因，虽然规模上比起蒙古满洲征服世界、比起阿拉伯人征服中东范围要大得多，那些人都只是征服了一小片土地，而欧洲人却征服了全世界，但是原因其实基本相同的。现在的士大夫总是说这是科学技术的力量，但是其实科学技术的发展也跟封建制度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根本上还是因为欧洲人继承了蛮族和封建的传统，他们培养出来的是勇敢正直的绅士，是以怯懦为耻辱的绅士。因此这些人在面临着腐败的官僚帝国士大夫的的时候，除了武器方面的差异以外，性格方面的差异也很大。日本人之所以明治维新能够成功，是因为日本武士也是封建主义的产物，跟明国士大夫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在满洲人打来的时候投降，他们会认为投降是耻辱，会拼死战斗到底。美国人在越南边境见到的高地居民，在王宝将军（注：Vang Pao，1931年－2011年1月6日，著名老挝苗族将军，人称苗族雄狮。）的苗族人和其他部族中也发现这种跟自己很像，但是跟那些又软弱又诡诈，作为敌人是不堪一击，但是不断的耍赖来消耗你，你简直受不了他的那种中国人、越南人、费拉帝国官僚帝国的编户齐民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的人口很少，除了有一部分地理位置有利用价值以外，是根本不会引起美国公众和政治家的注意的，但是在这极少的人口当中产生了王宝将军他们的集团，他们在装备苏联武器的北越军队的进攻之下打到几乎灭族，最后大量地迁移到美国。
所以其实你看，如果美国人不是武装蒋介石，而是武装湘西的高地居民，或者是那些勇敢的部落的话，他们其实完全可以打出更好的成绩。为什么李宗仁的广西军队能够比蒋介石的军队战斗力更强？是因为他们招募了大量的蛮族子弟的缘故。但是美国战略家由于受威尔逊主义思想的束缚，所以他们不愿意像英国人那样比较现实地承认，廓尔喀人（Gurka）的性格跟孟加人就是不一样，克伦人可以变成英国人的士兵，廓尔喀人可以变成英国人士兵，但是孟加拉人和仰光的居民却不大可能。高地居民更接近于古代的苏格兰高地人，是欧洲人更好的伙伴，但是这样说的话就违反了威尔逊主义的基本前提，美国人会认为这是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你歧视可怜的越南人，越南人只是受到专制主义的压迫，等我们把自由民主的福音交给他们以后，中国人和越南人……
对了，就像现在我们敬爱的彭佩奥国务卿和余茂春所说的那样，以及史迪威将军早在蒋介石时代说的那样，中国人民还是好的，只是被共产党压迫。他们不知道几十年以前史迪威将军早已经说过，中国人民其实是好的，只是被国民党压迫而已。他们觉得只要万恶的蒋介石滚蛋了，中国人民就会好起来，万恶的共产党滚蛋了，中国人民就会好起来。所以越南如果事情搞不好了，那是不是因为万恶的吴廷琰压迫他们？如果我们让吴廷琰滚蛋的话，越南人民是不是会自由民主起来？但是吴廷琰滚蛋以后，越南人民并没有自由民主起来，上台的独裁者阮文绍必须像吴廷琰一样独裁才能维持统治，唯一占了便宜的就是越共。
美国人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但是他们怎么也不肯像英国人一样老老实实承认：编户齐民的道德观念本来就是很差的。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安全不是由自己提供的，不会是我们部落的勇士保卫自己的女人和小孩，不会说我们部落的领主作为勇士抗击其他领地的领主，我们非常爱她，就像是我们社区的女孩子非常爱我们的足球英雄或者篮球英雄一样。我们要注意，现代在没有战争的时代，足球比赛背后体现的社区组织，恰好就是在中世纪产生出欧洲封建的那种社区组织。我们街区或者我们学校的好汉是谁呢？就是那个为我们街区争面子的足球英雄或者篮球英雄。我们这些体力比较差、技术比较差的女孩子或者啦啦队，会把他抛起来扔到空中、会非常爱他，他因为我们非常爱他，会更加努力地去工作，为我们争面子。这个联系是什么？这个社区联系就是封建主义的本质。
而编户齐民却不会是这样。编户齐民会说什么？编户齐民的女人，特别是母亲不会像是蒙古勇士的妻子那样说「无为做降虏，使我无颜色。」不要投降让我丢脸。一个士大夫或者编户齐民——编户齐民是没有资格当士大夫才变成编户齐民的，他的母亲会怎样告诉自己的孩子？你口头上要好好说爱国或者是爱君主，但是注意，真的遇上危险的时候你一定要保全自己啊，如果为国家或君主牺牲了自己的话，我们家就绝了后了。你还没有孩子，千万不能让我们家绝后。让别人去牺牲，你一定要保护自己，要不然你就是一个不孝之子。战场上的勇敢不仅不受国家和社会重视，在家庭当中也是没面子的。你好勇斗狠，送了自己的命，让本家族绝后，这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坏最坏最坏的事情。你的正确的事情应该是：有危险的地方你就要逃避。
如果一个士大夫被派到边境去当官或者被派去镇守边关，那是你做官大大的失败了。就像《儿女英雄传》当中已经汉化得很严重的安公子他们家，他们不去骑马射箭，而是要读书做官。读了书以后，皇上派你到乌里雅苏台（注：Uliastai，在外蒙古）去当大官，全家如丧考妣，觉得死了亲妈了，赶紧走关系走后门活动一下。就像共产党时期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那些共产党干部子弟一样，一听说要派到越南边境去打仗，TMD绝对不行，我们赶紧跑到北京去走一走后门，让我们调到后方去，给你一个有油水的后勤部门的职位，这样你才叫做官成功。如果你不幸到了边关，落到杨家将的下场，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一个失败者或者是傻瓜，你在家庭内部也得不到任何同情。至于社区？你根本就没有社区，你是一个追求寻租的冒险家而已。
这样一来，专制的帝国和士大夫统治互为表里，破坏了社区的感情和纽带。能够当社区英雄的人，在官僚统治的眼里面是危险分子，最好要早点把他清除掉。可靠的分子是什么呢？那些自己解除了自己武装、乖乖地做官，当皇朝的奴仆，如果做官做不好、运气不好的话，一辈子当范进，但是战斗力已经等于零。于是，专制统治和官僚统治使人民变得软弱了、使人民变得卑鄙了。正是这样软弱和卑鄙的人民，能够轻而易举地变成共产党的俘虏。他们像今天的华人一样，美国人和南越共和国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可以享受着北越人和中国人得不到的好处。
像后来在南海制造的冲突中被中国方面俘虏的那些南越官兵一样。他们后来回去以后出版了他们的回忆录，他们的感觉就是，尽管中国人很想统战他们，但他们看出中国都是些饿鬼。他们作为俘虏，像朝鲜战争的俘虏一样是统战对象，享受着比中国干部更不要说中国人民群众好得多的待遇，吃得很饱。但是他们经常像在南越那样浪费食物，于是管教干部都忍不住了。管教干部尽管他受上级任命主要是为了争取这些人，但是他忍不住说，如果中国人民都像你们这么吃的话，我们早就饿死了。于是越南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就是中国干部吃得还不如他们好，是故意政治上要收买他们的。他们发现中国人包括中国干部其实都是一些饿鬼，很眼馋他们吃的饭好、吃的饭多。但是他们也发现，中国人包括中国干部都穷得要死。南越人，至少是西贡的居民，经常都能享受到的日本生产的雅马哈摩托之类的东西，中国人是无缘享受的。
他们感到，相对于中国人，就有一种香港人在《国产凌凌漆》那部电影（1994）和其他影视作品当中，对「北姑」啦或者是「大陆表叔」的看法一样，中国人是一帮穷鬼，而且穷得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尽管上级告诉他们要不亢不卑地招待外宾、招待那些香港人，实际上所有的干部都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给香港小老板当姨太太，换取一点经济上的好处。他们不仅是穷，而且跟比如说马来西亚或者菲律宾或者印尼打工仔不一样，那些人仅仅是穷，但他们性格正直有自尊心；而中国人，无论干部还是打工仔，不仅是穷，而且卑鄙加无赖。
比如说台湾香港来的游客，往往会带很多手表或者礼物去送给乡下的穷亲戚，一到了中国就会被这些穷亲戚连骗带赖地骗得光光的。他们在马来西亚时候，往往还觉得马来西亚穆斯林压迫我们，遥远的巨大的中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以前的祖先在那里还有些亲戚呢。等到他们去了以后，去了以后你会觉得马来西亚穆斯林还算比较正直的人。到了中国以后，中国人会把你们骗得一塌糊涂，连骗带赖搞得你倾家荡产，你会光着屁股回来。而且等他们发现从你那里骗不出什么、赖不出什么的时候，会反过来翻脸无情，过去说的话全都不作数。
这样的人都是首先被官僚帝国调教，然后在共产主义统治下丧失了最后一点点廉耻的居民，他们的行为模式跟现在的美国华人没什么不同。他们借助越南共和国跟美国的关系搞了很多好处，这是他们在北越的穷光蛋亲戚永远也得不到的好处，但是越共真的打来的时候，他们是要做两面人的。他们不愿意做比如说警察局长、守卫17度线的边境士兵这样危险的职务，要征兵到边境去十分困难。
本地的商人，他不会说是因为共产党来了要抄你的家，就坚决地支持政府打共产党。他觉得我跟地下党做生意，像香港商人跟新四军做生意、今天的美国华人跟共产党做生意一样，我把不准卖给共产党的紧俏物资卖给共产党，可以赚到比正常市场高得多的利润，我他妈为什么不干？保卫国家不要紧，天塌下来有长汉顶着，有美国人顶着呢，美国人会保护台湾的。我现在可以到中国去参加黄埔军校同学会，尽管蔡英文给我的退休金相当多，但是我还可以两头占便宜，台湾这方面，反正我去了中国也不会撤销我的退休金。我到了中国以后，给他们说一些共产党喜欢听的话，然后又可以捞一笔，等回到台湾以后，我履行不履行诺言那是另外一回事，哈哈哈。如果我履行不了诺言，我可以对白区党说，都是蔡英文的错，蔡英文这个数典卖祖的日本帝国主义走狗太坏了，我们要团结起来打倒她。不是我不愿意把台湾卖给你，是因为蔡英文和民进党在搞破坏、是因为美日帝国主义在搞破坏。如果你再多给我一些钱和好处的话，我说不定能把他们全部搞掉了呢？中国人对他们并不是完全信任，也很怀疑他们其实就是来当乞丐和赖皮的，但是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南越也有很多非常类似这样的人，他们在北越地下党游击队和美国南越之间两头占便宜。如果美国人或者是南越人想要查办他们，他们会像美国华人那样叫起来：「你们跟万恶的法国殖民主义者有什么区别？你们种族歧视，你们种族歧视，你们种族歧视。你们只要不准我们当两面人发财，你们就是种族歧视」。好吧，因为美国人是文明人，所以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就像蔡英文不能撤销他们的退休金一样。然后他们就跑到北越去，把该卖的东西都卖了。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南越地下党和游击队平时就可以在顺化这样的大城市附近存在。你在街上遇见一个卖花姑娘，或者是一个小贩，或者是政府部门的青年女工，她们很可能就是地下党的线人。平时的时候，只有极少数人愿意担任危险职务，比如说当兵或者是当警察，大多数人都想当两面人发财。
所以，共产党早就掌握了这些极少数保卫国家的人的所有信息，包括他们的三亲六戚。一旦发动暴动，就杀你全家。你当了警察局长，是不是你官很大了？我把你妈妈、老婆孩子全部杀掉。就算你事后等美国人打回来的时候，你再报复，杀了我们几个地下党人有什么关系？我们人多得很，我们不怕杀，多死一些人对我们是小事。但是南越的费拉就会看到：「哎呀，这样不划算」。张三同学像吴斯怀一样，一面在南越住着，享受着日本的进口货，一面跟北越做生意，发了很多财。南越人在的时候想要法办他，他说「自由民主，自由民主，我要到美国人那里去告状」。于是他安然无事，继续享受他的荣华富贵。北越人来了以后，他是合作伙伴，还可以进政协，至少在政协里面还可以当几年。
李四，根据国家的官方政策去当了兵，守卫到边境去，给北越人一个冷枪打死了，那点退休金养不活他的家属，他们全家都陷入穷困。然后越南地下党暴动的时候，根据他们早已制定的黑名单，杀了他全家。你要是相信美国人给你讲的自由民主、保卫国家那一套，你就是一个傻逼，你既赚不到钱，又被杀了全家。相反你当两面人，美国人来的时候，你给他讲自由民主，享受美国日本的进口货，一面把美国日本的情报告诉地下党员，跟地下党和美国人两面保持关系；然后共产党来了以后，他也不会杀你，共产党来了以后，会把蔡英文或者所有民进党都杀掉，但是我们国民党他不会杀我们的，我们还能进政协。如果共产党不来，那就更好了，美国人又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可以两面赚钱，我们两面人当得最好了。
这是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如意算盘？太占便宜了，我绝对不会去当兵、去保卫国家的。我在蔡英文这里拿了一笔钱，在共产党那里拿到一笔钱，然后把我的儿子送到美国去了，我真是算无遗策。唯一的毛病就是万一共产党真的占领了台湾，或者是占领南越以后，我可以当上五年政协委员，然后第六年我就被打倒，变成打入党和国家内部的资产阶级反动派，或者是其他黑五类之类的东西。我留在沦陷区的三亲六戚和所有的朋友、所有的子女都变成了黑五类，不能上大学，不能当兵，不能干什么，受尽歧视和压迫。但是如果我拿着共产党的钱，提前把我的孩子送到美国去，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南越有的是这样的人。
所以，两面人太多，而且真正为维护国家而牺牲生命的人太吃亏，所以美国人永远也没有办法清除南越的地下党。最后美国人厌倦了，不愿意为了保护这种人去打仗，于是就拍屁股走人。最后一点恩惠就是把为美国人打仗的苗族人和其他一些为美国办事的人的子孙后代接到了美国，这些人的集团变成现在南越流亡共和国的主力。我们要注意他们在越南社会中是极少数人，我们要坦白承认他们是极少数人，南越社会的大多数人是两面人。我们可以假定，今天的台湾大概有30%的人是两面人。在南越社会和蒋介石统治的诸夏各国，我们可以设想，至少有50%的人是两面人。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共产党在北方的解放区干了什么，但是他们的想法跟南越人和今天跑到中国去的那些黄埔退休将领和台商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中国的存在反而能使我们在南越本地社会中赚更多的钱。至于中国人会征服我们，北越会征服我们，我觉得不大可能。美帝国主义是一个资源无限的冤大头，事情搞砸了以后，克林顿总统总会派兵来保护我们，美国人怎么会离开南越呢？阿富汗人也不相信美国人会离开阿富汗的。不会的，不会的，奥巴马总统早就说过他要走人，结果走了八年，不是还没有走吗？走不了的，走不了的，约翰逊总统也早就说他要走人，他走得了吗？走不了的。我们相信我们的赖皮功夫天下无敌，我们一定能赖住他，无论我们私通共产党发了多少财。啊，美国人是傻逼嘛。拥护自由民主的人当然都是傻逼啦，拥护自由民主在他们看来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私通共产党，你们不能惩罚我们，因为你们不是支持我们自由民主吗？不私通共产党，老老实实去跟共产党打仗的人是傻逼嘛，我们可以牺牲这些傻逼，我一讲自由民主，你们就不能制裁我们了。
请问我们为什么不对共产党耍奸呢？那可不行，因为共产党不讲自由民主。如果我们带着南越的情报去投靠共产党，把南越的紧俏物资交给了共产党，共产党会给我们好处。但是我们如果对他说自由民主，我们在北越也可以建立自己的NGO和社团，可以竞选总统。北越人毫不犹豫地就像杀刘晓波一样，把我们全部咔嚓掉了。这可不行。你到南越去打倒吴廷琰是没问题的，打倒蔡英文也是没有问题的；到北越去你想打倒胡志明，你绝对没有你的老命，但是你如果出卖南越的利益的话，你可以。共产党是说话算话的，政协委员一定会给你，钱一定会给你，好处一定会给你，而且也不会拦着你把子女送到美国去。共产党赏罚分明，而自由民主赏罚不分明。自由民主之下，为国家当兵的人只得到一丁点好处，这点好处不足以抵消他送命的坏处；而背叛国家，因为自由民主的缘故不会受到惩罚，却会捞到很多好处。
那么，如果我们熟悉演化论，结论就很清楚，就是：做两面人是演化优势策略，忠于国家是演化劣势策略。因此，演化优势策略早晚会占领演化劣势策略。赏罚分明的共产党肯定会战胜赏罚不明的自由民主体制而征服全世界，难道不是吗？所以这就有一个结论就是，费拉人口、编户齐民人口占居民绝大部分的社会，无法实行自由民主，要么你实行考迪罗主义（考迪罗主义：19世纪初至20世纪上半叶盛行于拉丁美洲的一种以家长制为基础的以暴力夺取政权、维持统治的独裁制度）、军政府独裁或者其他各种独裁。独裁的意思是什么呢？如果有人反对我，包括共产党反对我，我毫不犹豫的像共产党一样杀了他，所以共产党打不倒皮诺切特将军。而南越的流亡者很多都认为是美国人坏了事，尽管他们的钱和武器都是美国人给的，他们要是没有美国的话，根本不会有现代化武器，他们仗会打得更糟。但是他们像蒋介石逃到台湾一样说，都是美国人害了我们，因为美国人一天到晚讲自由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