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好的,阿姨你好,我是 Jimmy,首先问一下这个俄罗斯这边的问题,那俄罗斯总统普京于9月21号就是上周三,宣布部分军事动员令,可能会征召30万人服役参战。在动员令宣布之前,乌克兰在哈尔科夫州展开的反攻行动中获胜。那俄罗斯宣布在乌克兰东部的顿涅斯克、卢甘斯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这四个省举行加入俄罗斯联邦的公投。那有媒体分析说俄罗斯可能让乌东四省公投加入俄罗斯,然后接下来会指控乌克兰入侵俄罗斯、就是乌东四国,以作为总动员的基础。
那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部分动员,就是说虽然没有总动员但是有部分动员,但有消息指出说俄国对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大都市的动员没有很积极;但是对于边境的农村和少数民族的动员比例接近全面动员。那这被怀疑说是普京政权在利用这个部分动员来实现种族清洗的目的。那阿姨之前也提到过,说这个俄罗斯在战争僵持和总动员的情况下,可能会重蹈1917年的二月革命的覆辙。那因为莫斯科处在俄罗斯交通网的中心,从外省征集而来的人员装备、粮食都必须经过莫斯科。那在前线要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物资,但运输能量有限的情况下,不可避免会有大量的人力物资,都集中在莫斯科等待送往前线,那这个等待期可能长达好几个月。配合我们提到这个少数民族被优先征集的问题,如果少数民族发现自己是优先地被送去前线去送死,那国家准备的又是不太精良的武器,但是士兵和大量地更多的武器装备都塞在莫斯科,那是不是就有可能再发生一次像二月革命这样的状况。任何人只要去煽动这些不想打仗的士兵,就会推翻普京政权。那普京政权自己没有算到这种可能性吗?还是说他自己认为自己的人望很高,所以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谢谢。
刘仲敬:
我想普京政权是没有选择的。普京对这些事情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只搞特别军事行动,而不搞战争,这个并不是一个文字游戏。特别军事行动只是日常状态,总统本人他的权限内,就像是在叙利亚或者是阿富汗采取行动一样,是一个小规模的、类似反恐战争的军事行动,不需要惊动立法机关和全民的生活。也就是说普京是在做一个无形的社会契约,向温和派俄罗斯人保证:乌克兰战争像以前的叙利亚战争一样,只会弘扬俄罗斯帝国的国威,而不会打扰他们的正常生活。在这种情况之下,普京政权才能够顺利维持下去。
很多名义上不是民主的政权都有无形的社会契约,这比形式上的那种捏造出来的选举要重要的多。例如像埃及和中东国家,他们的社会契约就是国家要为穷人提供廉价的大饼或面包,如果物价上涨,那么就是国家撕毁了无形的契约。形式上的议会选举和独裁政权马上就维持不住了,就会发生全社会的动荡。相反,西方国家很看重的那些持不同政见者或者是民主反对派之类的东西,实际上根本不得民心。像政府一样,在群众当中没有支持者;而跟政府不同,他们还没有能力为群众提供面包。群众只要能够得到政府提供的廉价面包,就会默认这样的政府是可以维持的,不会公开反对它。民主不民主,政府有没有抓捕,在社会中根本没有影响,只是(补:影响了)极少数孤立分子的反对派人士,他们都不在乎。只有政府不给他们提供廉价面包,让他们挨饿的时候,他们才会反对任何政府,但是绝不意味着他们支持民主派或者反对反动派。这些人即使推翻政府上台,如果仍然没有办法提供面包的话,他们还是要被新的动乱推翻的。
而普京继承苏联和叶利钦时代——苏联时代是物质极度匮乏,物价高度低廉,但是什么都买不到;叶利钦时代是经济开放了,但是卢布崩溃,也是生活物资极度缺乏。而从俄罗斯人民自己角度来讲,他们看到的世界,跟西方媒体和依靠西方媒体看俄罗斯的全世界大多数人绝不相同。我们要注意,西方媒体的霸权是很彻底的。如果我要了解乌拉圭发生了什么情况,或者坦桑尼亚、津巴布韦发生什么情况,我只能看英文媒体。肯尼亚本地发生什么事情我完全不知道。我了解的肯尼亚必定会是像是,比如说一个1920年代通过《字林西报》来了解上海、南京和北京政局的人。那你能看到是谁呢?比如说湖南、四川的军阀你什么也看不到,你只能看到上海的金融家或者是北京的国会议员,你了解的中华民国是有严重偏差的。所以我了解的肯尼亚也是有严重偏差的。我了解的偏差度比起朱尔典这样的英国外交官的偏差度还要大得多。而这个偏差度偏差到什么程度,全是由英文媒体决定的。反过来,拉美人或者非洲人要了解中国或者是要了解日本或者是要了解缅甸和印度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对本地的政治斗争和内在机制也是一无所知,他们知道也就是英文报刊、英文媒体告诉他们那些事情。大家都是依赖英文媒体的,不仅仅是英语国家和西方国家的居民,全世界的居民在了解除自己以外的世界的时候,全都是依靠英文媒体的引导的,所以他们不知道大多数俄罗斯人是怎么一种感受。
对于大多数俄罗斯人来讲,遥远的沙皇时代,他们只能从历史书上记载来了解,而历史书是充满党派斗争的。自由派、左派和各派对沙皇时代的描绘经常是截然相反的,而且跟他们跟普通人的生活经验是完全不相干。从普通人的生活经验来讲,他们过得最好的是什么日子?第一是勃列日涅夫时代,第二是普京时代。斯大林时代,恐怖、杀人、让大家搞运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赫鲁晓夫时代刚刚缓过来;勃列日涅夫时代苏联官僚系统已经懈怠了,抓的人很少,而且抓的人都是那种,按照胡锦涛时代的网络用语,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自己要冒进去喊什么口号之类的被克格勃抓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你只是在本工作单位偷懒,阳奉阴违给自己占些小便宜到黑市上去买些东西的话,不正面跟国家机器碰撞的话,国家机器是不会像在列宁、斯大林时代那样主动到你们单位来揪出5%的反动分子,国家机器才懒得干这种事情。只有极少数人才会跟政权冲突。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现在日子最好过了,没有运动,而国家的石油收入给大家发福利。电视机也有了,汽车也有了,虽然质量跟西方不能相比,但是物价很便宜,房价很便宜,唯一的麻烦就是超市里面总是买不到东西,什么时候来了二十元卫生纸赶快去抢。但是这个日子已经比赫鲁晓夫时代和斯大林时代好多了。
所以戈尔巴乔夫时代,积极反对苏联的是少数民族、分裂主义者和知识分子;安于现状的广大人民是被迫被推进改革的。不是他们想推翻苏联,而是苏联国家财政实在养不起他们。如果苏联国家财政能养得起他们的话,他们是不会像是爱沙尼亚人、立陶宛人和知识分子那样,非要打倒苏联不可的。然后对于这些,很遗憾,占俄罗斯人口绝大多数的温和派俄国人来讲,他们被动地被叶利钦、知识分子和少数民族打倒了苏联以后,感到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养老金变得一钱不值了。过去很便宜的房租、水电之类的东西嗖嗖嗖地涨起来了。然而并不是所有人的工资都能够同比增长,只有极少数生意做得好的寡头集团才能够这么做,连国家公务人员,公教人员工资上涨的速度都赶不上物价。叶利钦时代是一个极其痛苦的时代。自由民主能有什么用?自由民主只是知识分子说了话以后可以安全了;政治家可以搞多党制;跟普通人民的生活质量不相干的。
到了普京时代,日子又好过了,跟勃列日涅夫时代一样,主要又是石油天然气缘故。石油天然气一涨价,国家可以给军人、公务员、教师涨工资,于是中产阶级的购买力就恢复了。而普京自己是小公务员出身,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说法他不是黄俄,他是政权成立以后仅仅是为了自身前途才加入公职机构的。跟颠覆沙皇、打倒临时政府的老黄俄国际恐怖分子不一样,他就是为了升官发财才加入的,因此他跟苏联政权没有血肉联系——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话说,他不是王健林这样的红二代、红三代。他要中华人民共和国,只是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比大清国或者蒋介石或者是袁世凯要好,一方面搞改革开放让我们挣钱,另一方面弘扬国威、万国来朝,扭转了袁世凯、蒋介石时代落后挨打的状态,恢复了大清国和历代王朝的鼎盛时期。温和派俄罗斯人也是这个样子,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跟苏维埃政权没有血肉联系;跟沙皇政权、克伦斯基政权也没有仇。对于他们这些政权的判断标准就是,第一就是我们自己的日子好过不好过?生活好不好;第二就是俄罗斯的国威强不强?像普京这样的人就是温和派俄罗斯人天然代表。对于他们来说,他跟苏联没有特殊关系,他并不是非要维持苏联不可。苏联的用途跟俄罗斯帝国的用途一样,是为了:一、保护温和派俄罗斯人的生活水平。二、弘扬俄罗斯帝国的国威。列宁是坏人,叶利钦也不行,因为在这个时期俄罗斯帝国的国威受到很大损失,四夷背叛,人民买不到消费品,俄罗斯军队受到严重损害。
如果能够使俄罗斯帝国强大起来,而不需要共产党的话,他是一点也不想要共产党的。所以普京「给我20年时间,给你一个强大俄罗斯」就是一个没有共产党的、强大的俄罗斯帝国。但是这个俄罗斯帝国像勃列日涅夫政权一样,都建立在石油美元基础上,所以是不稳固的。但是无论如何,他抓住油价高的这段时间内,把俄罗斯军队重建起来,把俄罗斯中产阶级消费水平重建起来。温和派俄罗斯人非常拥护普京。即使不是积极拥护,至少也是消极拥护。普京不像列宁、斯大林那样随便杀人;而像勃列日涅夫那样,只有反对他的人才会杀,照胡锦涛时代的网络用语,这就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什么叫做不作死,就是你不要去直接跟领导对抗。在不直接跟领导对抗的情况下,你自己过自己小日子,领导是不来管你的。愿意直接跟领导作对的人,或者说觉得我也应该当领导,凭什么该由普京当领导的显然是少数。大多数温和派俄罗斯人和温和派中国人,他自己并不想要当领导。只要领导让他日子能够过得好,而且中华帝国和俄罗斯帝国的国威继续上升,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两件事情普京都做到了,他让俄罗斯的超市里面有商品,经济还在增长。他在经济方面像江泽民一样,重用自由派的经济专家,能够把经济搞活,让超市里面充满西方进口的消费品,于是温和派俄罗斯人就满意了;同时他也能够到用兵叙利亚、用兵克里米亚、让俄罗斯获得一系列小的军事胜利,没有引起西方国家强烈反弹,让温和派俄罗斯人感到俄罗斯帝国已经恢复了。于是积极拥护他和消极容忍他的人民,占了俄罗斯人口的大多数。坚持说「不管俄罗斯怎么样,非要有自由民主不可」,或者说是「无论如何我才适合当总统,普京不适合当总统」,只要我和我的党派当不了总统就不满意的人是极少数。克格勃(KGB) 暗杀的、驱逐的都是这些极少数;大多数人民知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不参加政治的人不会受到迫害。就像在沙皇政权的末期和勃列日涅夫时期一样,只有积极参加政治活动才会受到迫害;不参加政政治活动,只管过自己小日子的人不会遭到迫害。因此他们并不觉得普京政权有很强的压迫性。
这就是普京政权无形的社会契约。他的乌克兰战争是错误估计的产物。他显然是被白区党误导了,以为乌克兰国内亲俄派势力十分强大,只要俄罗斯派极少数部队兵临城下,他们就会里应外合,就能够推倒乌克兰政府,把乌克兰重新拉回来。结果俄罗斯派的兵不够多,乌克兰亲俄派当然也是有的——就算到现在他们还在乌克兰阵地上秘密活动,给俄国军队发信号,在俄国军队已经失败的情况下他们都还这么做,说明他们是真正的亲俄派——真正亲俄派也是有的,只不过势力没有像普京估计那么大。结果他打不赢了。打不赢又没有办法下台,发动战争是很容易的,结束战争却很难,结束战争要乌克兰人同意。而乌克兰人提出的条件,是让俄罗斯帝国面子扫地,又要丢掉克里米亚。那就像是蒋介石丢掉满洲一样,既然横竖都要丢掉满洲的话,你搞北伐还有什么必要?让北洋军阀来当政不是很好吗?要审判战犯就是要损害沙皇个人的门面,损害了门面沙皇就没有办法统治了。他没有办法获得胜利,就只有坚持战争,这时社会契约就是很成问题了。
按说的话就是只要超市里面货物继续充足的话,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居民并不在乎布利亚特蒙古人(Buryats)在乌克兰死了多少,就像他们以前并不在乎军改后的俄罗斯专业军队在叙利亚死了多少一样。这跟俄罗斯温和派、俄罗斯主流社会不相干。少数专业军队,不管他的组成是怎么样的,能够打出俄罗斯的国威来,不引起西方反弹,不影响他们日常生活,这是再好也没有的。对于普京来说,要重建俄罗斯军队是不可能恢复苏联旧体系的。苏联旧体系是苏联解体的关键原因,关键原因就是它的成本太高了。我们要注意就是社会主义——20世纪所理解的社会主义跟19世纪是不一样的。19世纪理解的社会主义跟无政府主义差别不大,它没有一个庞大的官僚组织的概念。英美国家本来哪一派都不支持强大的官僚组织;对于法国和欧洲大陆的国家,支持官僚组织的通常是右派而不是左派。列宁并不是根据19世纪社会主义的传统建立苏联的,它根据的是鲁登道夫(Erich Ludendorff)的一战的战时经济和俄罗斯自己的军事工业委员会。是战争的需要创造出了1914年左派和右派党派都没有想到,但是为了赢得战争却必须的总体战国家模式。总体战是建立在官民合作的基础上,因此旧的19世纪国家,无论是英国的自由主义国家、法国式的民主国家还是俄罗斯帝国,在战争的需要面前都变成小政府,他的公务员和军队是很少的。
现在历史学家普遍评论说,战争动员是沙皇倒台的关键因素,还不在于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和十月政变,而在于战争改变了国家体制性质。战前的沙皇皇朝是由沙皇、贵族和专业官僚体制垄断大部分政权的国家。通过斯托雷平(Stolypin)的改革开放少数自由派资本家获得了官方合作机会;但是大多数人民、特别是农民是摸不到政权的边的。沙皇的军队——当然一战前的军队是支小军队。十几万精锐部队,高级军官多半是贵族,士兵多半是长期服役的专业人员,而不是像法国这样人人都当兵。大多数俄罗斯农民在那时候是不必当兵的,俄罗斯农民可以自己去发财——它的这支军队的利益跟沙皇皇朝是高度一致的,所以沙皇可以利用它镇压1905年革命,镇压自由派各党和社会主义各党,因为这些人在政权内部都没有势力,它是一支靠得住的军队。但是战争一爆发,这支军队不够用了,很快在1915年的前夕基本上就消耗殆尽,新的军队是全民动员的产物。而全民动员是什么?首先连法国人和德国人的炮弹都不够,俄罗斯帝国的工业如何能够提供足够的炮弹呢?于是只能搞官民合作了。法国人的钱都不够花要向美国贷款,要向英美两国贷款,英国人给法国人借了钱以后,自己的钱都不够花,也要向美国人贷款,俄罗斯帝国怎么可能比英法更富裕呢?因此也要靠官民合作。
官民合作是两方面,第一、几百万人大军、全国的农民都参了军,军队的性质改变了,军队变成了一支人民的军队。第二、这支人民军队是沙皇原有极少数专业官僚和微薄的财政力量所不能养活的,必须官民合作。谁能够养活军人?几百万大军和他们留在后方——我的男人上了前线,我的家属饿死了,那么谁还愿意当兵?——必须保证军属的生活,谁来保证军属的生活?李沃夫亲王 (Prince Georgy Yevgenyevich Lvov)和地方自治局(Zemstvo),换句话说就是1905年被沙皇镇压的俄罗斯自由派。他们掌握了地方自治局,他们建立全民拥军委员会。他们表示说:尽管我们跟沙皇是敌人,但是德国也是我们的敌人,战争时期,就像郭沫若所说的那样:「蒋委员长是中华民族唯一的领袖,无论是阎锡山、还是李宗仁、还是汪精卫、还是毛泽东,我们都无条件的拥护蒋委员长。」在战争时期我们拥护沙皇,搁置战前的政治纠纷,我们组织拥军爱民委员会,筹集全社会的资源来养活军属,因为沙皇的财政部没有足够的钱。
但是这样一来,拥军委员会变成了事实上的财政部和后勤部,给前线的士兵送牙刷、肥皂;给后方的军属送面包、送圣诞节礼物的任务由他们负责,而不是由沙皇的政府负责。很快他们的权力就超过了沙皇的政府。第二、前线军队除了要吃饭、要刷牙,他们的家属要有人养活之外,他们当然更需要的是炮弹和枪支。不用说,沙皇的炮弹枪支是不够的,只有搞全民大生产了。于是由新兴企业家,主要是十月党人,跟沙皇的政府合作成立军事工业委员会。军事工业委员会比国防部、后勤部要强得多。军事工业委员会把俄罗斯兵工厂的炮弹产量扩充了几十倍,同时也把俄罗斯工人阶级的数量扩充了几十倍。我们要注意,苏维埃就是这样产生的。过去你还是农民,你好好地种地或者去做小生意,做小生意可以发财。现在你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到前线去打仗,你的家属由李沃夫亲王的拥军委员会来养,你在前线的牙刷也由拥军委员会供应;要么你进兵工厂去为前线生产炮弹。你进了兵工厂,兵工厂的生产由十月党人和跟官方合作的资本家领导的军事工业委员会负责;你在工厂内部的管理,由扩大的工会负责。于是军事工业委员和工会,特别是负责把炮弹运输到前线,把面包运输到圣彼得堡的圣彼得堡铁路工会,等于是接管了过去圣彼得堡总督和莫斯科总督、圣彼得堡卫戍司令和莫斯科卫戍司令的权力。两京的命脉,包括沙皇宫廷的命脉,全都掌握在铁路工会和军事工业委员会的手里面。过去总督和卫戍司令是沙皇的亲支近脉;现在权力掌握在自由派资本家和公会领袖的手里面。革命还没有爆发,战争初期大家还在拥护沙皇打仗的时候,但是俄罗斯帝国的权力已经不存在了,财政部搞不出钱来,国防部搞不出军备来。军事工业委员会像晚清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一样,把兵部尚书变成一个毫不重要的地位。
这样的革命,在沙皇这样的专制国家影响非常大;对英法来说影响就比较小,因为英法本来就是民主国家。英法的大多数人民在1914年战争爆发以前,虽然不用当兵打仗或者进兵工厂,但是他们都是有自己的政党代表的。1914年前夜,英法两国已经基本上接近于实现男性普选权。女性选举权,那是男人都到了前线,女人在后方干活以后,在1922年以后才陆续实现的。从英法两国的角度来讲,我们虽然过去从事和平的生活,现在进了军营和兵工厂,但是我们过去在议会中就有代表,现在的议会中依旧有代表。新的总体战开始以后,主持军事工业委员会的代表仍然是1914年以前我们原有的代表,1914年以前工党和社会党就已经参政了,以后它每年参政。所以1914年以前到1918年,英法两国虽然也进入了总体战模式,但是政治上讲,他们的代表人物没有发生剧变;在俄罗斯帝国就变成以前的被镇压对象——自由派资本家和工会领袖和农民激进派、社会革命党,由政治犯变成比沙皇政府更加强大的力量。体制外力量进入了体制;而英法始终是体制内力量主持总动员。所以英法没有发生革命;而俄罗斯帝国的革命情势却是成熟了。
等到前线军事不利,其实沙皇已经尽了全力了,主要是俄罗斯帝国在经济上社会上比较落后,军属的粮食不够、前线军队的炮弹不够的时候,大家都怪罪于沙皇,自由派就准备把沙皇做掉。但是他们做掉了沙皇以后,军事工业委员会的领袖罗江科和地方自治局的领袖——你看,临时政府的领导层在总动员的时候已经出现了:第一任临时政府的总理利沃夫亲王(Georgy Lvov)就是地方自治局的代表、就是拥军委员会(All-Russian Zemstvo Union)的总负责人,是他而不是沙皇的后勤部负责供应全国军人和军属的后勤;国家杜马议长、就是议会下院的议长和临时政府的财政部长罗江科(Mikhail Rodzianko),他就是十月党的领袖、全国资本家的领袖、军事工业委员会的负责人。是他而不是沙皇和国防部为军队提供炮弹。被镇压的自由派领袖组织了临时政府。
但他们背后还有工会和农民。工会是孟什维克、农民是社会革命党,因此工党代表克伦斯基和社会革命党切尔诺夫,跟在他们的后面进入了临时政府,最后在自由派也无法赢得战争的时候接管了政权。最后就是金马克支持的布尔什维克。布尔什维克在工人和农民当中的影响力都没有社会民主党和社会革命党来得大,照民主选举它是赢不了立宪议会的,但是它有一个优势:只有布尔什维克愿意接受德国的要求停战。而俄国军队的主要要求并不是民主而是和平,因为他们经受不起战争了,哪怕是和平意味着打内战,但是打俄国人比打德国人要容易,因此逃兵是英雄、内战是英雄,对德国要全面和平。这样当然在不用直接打仗的后方居民心目中是不得人心的、是卖国的,但是对于急于停战的前方将士来说的话——布尔什维克是依靠军队的支持夺取政权的,它依靠拉脱维亚军团的支持,依靠不愿意去前线的圣彼得堡卫戍部队的支持,依靠不愿意打仗、宁愿凿沉军舰也要上岸、不愿意面对德国人波罗的海舰队的支持,夺取了政权。
在工兵代表苏维埃当中,圣彼得堡和莫斯科附近的军人75%投了布尔什维克的票;但是在工人代表当中,布尔什维克的得票还不到20%。列宁同志跟后来的宣传家不同,后来的苏联宣传家说共产党布尔什维克是人民支持上去的,但是列宁作为现实主义政治家,他毫不犹豫地说,布尔什维克得到上台的关键原因是两京附近的军人绝大多数支持布尔什维克;而反对我们的各党派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彼此是四分五裂,相互之间把对方当做敌人,不把布尔什维克当作主要敌人。这就是布尔什维克上台的主要原因:军队比人民更反战,因为他们知道战争是不可能打赢的;而人民对前线的了解只是来自于宣传,所以他们还以为战争是可以打赢的,俄罗斯最终会依靠英法的支持拿下君士坦丁堡。
列宁获得胜利以后,奠定了苏联的原型,这个原型就是使他赢得内战的总体战体制。他杀掉了自由派和民主社会主义者的工会领袖和国家军事工业委员会的领袖。我们要注意,军事工业委员会和拥军委员会,在沙皇时期和临时政府时期是属于民间组织。战争是国家的首要事务,但是支持战争的却完全依靠民间组织,这就是沙皇和临时政府垮台的原因。而布尔什维克毫不犹豫地把这些民间组织全部收归国有,只有到前线去或者兵工厂去才能得到配给卡,没有配给卡就没有面包。军队下乡抢粮,切尔诺夫说,我们农民不能接受你的条件;列宁毫不犹豫说我们去抢。于是他就得到了粮食,而不肯去抢的克伦斯基就得不到粮食。得到粮食就可以实行配给制,城市居民不进兵工厂、不进前线就拿不到配给卡,因此全民皆兵,他的动员能力远远超过白军。白军自己把自己叫做志愿军,从这个名号就可以看出它是没有办法实行总动员的。高尔察克的口号是「我打赢了以后就可以恢复立宪会议,让人民得到自由民主」。但是人民不在乎自由民主,人民在乎的是眼前的配给卡,以后有没有自由民主是以后的事,现在拿不到配给卡我会饿死的。高尔察克和邓尼金都不能实行动员。
列宁的动员机制缔造了苏联,这个苏联的体制来自于1916年的鲁登道夫德国的军事工业委员会,和俄罗斯模仿德国建立的军事工业委员会,国家计委就是军事工业委员会的化身。然后斯大林先和布哈林斗倒托洛茨基,然后又把托洛茨基的军事方案拿来斗倒布哈林,把苏联的全部资源拿来搞军事工业,引进德国人和美国人的技术,搞乌拉尔机械厂(Uralmash)——就是蒋经国去实习、在那里跟蒋方良结婚的,蒋方良就是乌拉尔机械厂的女工,蒋经国当时也是乌拉尔机械厂的技工。而后来的戈尔巴乔夫、后来的乌克兰总统库奇马这些人,都是斯大林制造的这个干部培训体系的产物。这个干部培训体系是干什么的?照英法西方国家的标准来看,他们就是搞战时经济的。什么是苏联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就是永恒的战时经济,这样做能够占很多便宜。
比如说当年路易十四使得英国、荷兰和德国各邦都感到害怕。因为照中世纪的战争惯例是,国王平时他也就只有几个侍卫,亨利八世就只有几百个卫兵。所以中世纪国王不可能是专制君主,凭几百个人你专制谁啊?在战争时期,他要向国会要钱,国会给他发一笔特别补助金,他要拿着特别补助金去打仗了。打到一定程度,国会给不起钱了,仗就打不下去了。经常打到一半双方的钱都没有了,然后双方都没有兵了,但是还不愿意议和,又哼哼唧唧地再打上几年甚至几十年,最后谁都拿不出钱才勉强议和的。名义上进行战争的大多数时期国王都在筹款,筹不到款的时候,就是只有名义上的战争,没有实质上的战争。而战争一结束,不用说,国会就不愿意出钱了,军队自动解散,国王又只有几百个侍卫。
路易十四打破了旧日战争的惯例。他在议和以后继续要在法国保持20万常备军。这里面的关键在于法兰西财政署,就是托克维尔所说的那样:法兰西国王取得了英国国王和旧欧洲封建君主所没有的权力,他解散三级会议,能够不经过各等级的同意就征收原来的封建惯例所没有的税收,这笔收入使他能够养得起常备军,也使法兰西由封建各等级共治的国家,变成了法兰西国王统治的专制国家,种下了法国大革命的远因。
但是它直接的好处是成就了路易十四的霸业和光荣。别人都没有常备军,感到法国威胁的时候,要动员常备军、向国会要钱十分的困难;而法国不需要动员,在和平时就有20万常备军,它可以在和平时期把常备军派到荷兰和德国去,荷兰和德国是毫无抵抗能力的,他们没有常备军。有常备军的国家在平时可以随意敲诈没有常备军的国家,别人只有向他屈服,除非唯一的办法向海上的英国求救。只有英国在海洋的保护之下,没有常备军也可以称霸;而陆上的国家没有常备军就会像波兰共和国一样灭亡。普鲁士和奥地利模仿法国建立了比较小规模的常备军,于是他们就可以跟俄罗斯一起瓜分波兰;波兰坚守中世纪的老规矩不搞常备军,于是它就亡国了。大陆上的国家不学路易十四,你眼看就要亡国;而路易十四建立了常备军以后,他就建立了专制国家;普鲁士国王和奥地利皇帝也可以模仿法国,建立小规模的绝对主义国家。
于是搞到最后,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以后,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觉得,凡是只要有国家,就得有常备军?如果说有哪些国家像哥斯达黎加一样,它根本不要军队,平时只有警察,准备只有到战争时期才组织军队,大家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国家跟白痴一样,简直不像个国家?哥斯达黎加能这样做是因为它处在中美洲,它没有敌人,美洲安全是由美国保护的,所以它才能这样做,欧亚大陆上的国家没有哪一个敢不要常备军的。常备军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中世纪的战时状态的常态化,之后变成了20世纪民族国家的标配。民族国家之所以取代封建国家,主要就是由于战争的需要。战争使常备军的存在成为必须,而常备军制造了路易十四的绝对主义国家。
不高兴国王专权的各等级就发动革命,建立了共和国。但是共和国也需要常备军,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政权从国王的手里面,转移到全民选举的总统和议会的手里面,这样我们虽然有常备军,但是常备军要由人民选举出来的政府来主持,这样也就算是部分地恢复了被绝对君主国破坏的中世纪自由了。你看,以法兰西共和国为代表的全世界所有的民族国家是怎么建起来的?为什么我们要民主?中世纪人为什么不要民主?中世纪人要民主对贵族公平吗?你平时不打仗不送命,是贵族打仗送命来保护你,政权当然应该归于贵族,国王是贵族的领袖,所以国王统治。你们不打仗,你们只负责交军役税。用法国的做法,交军役税的意思就是说,我不打仗只出钱,国王拿到军役税这笔钱以后让贵族去打仗。这就对了,我们分工合作,政权由打仗的人负责。现在全民战争,所有的人都参军了,那么国王和贵族凭什么要享受特权?我们为什么不由人民选举一个总统和议会来管这些事情?国王滚蛋吧。所以民族主义和民主主义是一体两面,都是常备军和税收的产物。
如果第三等级资产阶级负责纳税、贵族负责打仗的话,民族是不必要的。法兰西国王召集勃艮第公爵、布列塔尼公爵和诺曼底公爵出去打仗,勃艮第公爵、布列塔尼公爵和诺曼底公爵就是他的大将,他不需要总参谋部和军事学院训练一些大将出来。勃艮第人和洛林人彼此之间没有认同,而且还经常打仗,像英格兰人和苏格兰人一样打仗。这对法兰西国王没有妨碍,只有法兰西国王和法兰西贵族。什么是法兰西?全法兰西都在国王的会客室里面,就是法兰西的贵族都在国王的会客室里面。什么叫法兰西?就是法兰西国王和法兰西的贵族。洛林人并不讲法语,布列塔尼人也根本不讲法语,布列塔尼人能听得懂英语但是听不懂法语,对于法国国王来说根本不关紧要,他不需要布列塔尼的人民来打仗,他需要布列塔尼公爵带着布列塔尼的贵族来跟他打仗。这就对了,法语只要公爵和贵族能听懂就行了,布列塔尼的人民不是法国人,他也不需要变成法国人。
但是法兰西共和国和总动员来了,布列塔尼人要和洛林人一起打仗,他们彼此间都听不懂对方的话,这怎么能行呢?大家只有搞国民强制教育,所有人都来学法语。普罗旺斯人和洛林人一起讲法语;布列塔尼人和诺曼底人一起讲法语。我们都是法兰西人。为什么我们不都是法西人呢?我们在同一个战壕里面,普鲁士人的子弹和英国人的炮弹打死的既可能是布列塔尼人,也可能是洛林人,我们是兄弟。在法兰西国王的时代,布列塔尼公爵和洛林公爵为法国打仗,布列塔尼的人民和洛林的人民并不是兄弟;但在法兰西共和国时代,布列塔尼人和洛林人变成了又纳税又打仗的人,他们都是兄弟,所以他们都是法国人。我们必须建构一个法兰西民族,你们不能像过去那样做布列塔尼人和洛林人了,我们必须做共同的法国人。同样,国王和贵族不再能够代表我们了,他们和我们一起打仗,所以我们和他们当然都是平等的,他们不能享受特权。因此我们不再需要国王和贵族,布列塔尼人民和洛林人民一起纳税、一起打仗、一起选举自己的总统和议员,我们也就变成了同一个法兰西民族。政治上的民族主义和选举意义上的民主主义、自由民主是一回事,它们都是因为大家都变成了士兵的缘故。
而俄罗斯帝国坚决不搞自由民主,也是因为沙皇和他的十几万常备军和几万专业官僚就能把俄罗斯帝国的事情办起来。它不需要法兰西共和国那样的全民军队和全民纳税,但这也意味着俄罗斯帝国跟法国比起来是既缺钱又缺兵。它的体量比法国大得多,但是它的军队却比拿破仑和法兰西共和国要少,它的财政当然也不如法兰西共和国。在1914年以前还可以勉强凑合,1914年以后法兰西共和国的现行体制能够容纳总动员,俄罗斯帝国却容纳不了,只有列宁才能实行总动员。于是苏联变成了唯一一个能使俄罗斯帝国现代化、在20世纪能够跟英法德各国争雄的国家。
不要说是恢复沙皇政权或者是克伦斯基民主政权了,就算执行布哈林政权和列宁的新经济政策,俄罗斯在30年代的军备建设中就必然被德国比下去,那么在40年代的苏德战争中就必然要亡国。大家都痛恨斯大林的暴政,杀了我们多少人,全国各阶级都被斯大林杀得血流成河。但是他们无法推翻斯大林,为什么?因为他们不能舍弃俄罗斯帝国。铁的事实就是,斯大林不杀人,农民不肯把粮食给他、工人不肯加班加点、知识分子不可能乖乖服从;只有斯大林杀了人以后,资源才出得来;只有资源出得来,才能够引来德国和美国的技术和投资、建立乌拉尔机械厂,把海量的T34坦克送到前线去,使俄罗斯和苏联成为世界大国,而不是像俄罗斯本来很有可能那样变成欧洲的边缘国家、变成一个像土耳其一样依附于欧洲的国家。
凯末尔也想搞现代化,但是他不能像共产党那样革社会的命、动员各种资源,所以土耳其共和国的军备远远不如苏联帝国。奥斯曼帝国和俄罗斯帝国在18世纪是欧洲边缘的平起平坐的国家,但是20世纪斯大林的苏联比凯末尔的土耳其要强大得多,为什么?就是因为苏联用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的方法把资源动员起来了。路易十四在和平时期拥有常备军、苏联在和平时期拥有总动员体制;因此路易十四能够打败除英国以外的所有国家、苏联也能打败除美国以外的所有国家。德国各小邦和荷兰人面对路易十四的常备军毫无办法,只有跪求英国帮忙。
二战一结束,斯大林就做了一个决定,他对苏联人民和苏联常委说:现在的战争是体制之战,二战证明我们赢了、我们的苏维埃体制赢了;我们不会复员,我们会进一步进行军备建设,苏联人民永远也不会回到正常生活。而与此同时,英法等国的民主国家全部复员了,美国也全部复员了。美国的几百万大军全部解散,到朝鲜战争的时候重新征来的是没有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新兵,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老兵早已经服满他的兵役,拿着军人优惠贷款去上大学了、去到大公司去工作了、去结婚去买房子去了。这就是民主国家。
艾森豪威尔将军能够赢得总统职位,不是因为他在法国打败了德国军队,而是因为他能够以美国军人和人民最受欢迎的方式,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就把美国士兵送回了家,于是美国人民感谢他。而麦克阿瑟将军尽管战绩并勋、跟艾森豪威尔将军一样是名将,但是他却说:胜利是无可替代的,我们应该跟共产党人打到底。美国人民说:打你妹,我们好不容易打败了德国,我们要回家过正常的生活,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你去死。于是麦克阿瑟将军在大选中间一败涂地,而艾森豪威尔将军当上了总统。民主党和共和党都想让艾森豪威尔将军当它的候选人,因为他当民主党的候选人,民主党就赢,当共和党的候选人,共和党就赢。这就是民主国家的人民。
斯大林看到了民主国家的人民想要什么,就大喜过望地说,苏联军队不但不会复员,而且会扩张。现在西方国家的军队都已经解散了,苏联的军队可以长驱直入巴黎,只要我们高兴的话,就像路易十四的军队可以长驱直入荷兰和德国一样。于是欧洲国家只有依靠美国帮忙了,于是这就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立的原因。美国不得不重新召集一支军队,把它派回到欧洲、派回到朝鲜来。但是最有经验的二战老兵还是没有回来,因为美国也没有办法让二战老兵回来。而苏联的二战老兵继续留在红军里面,苏联全国人民是全民皆兵的。
但是这样做当然是有代价的。法国大革命在法国爆发、而不是在英国和荷兰爆发、也不是在德国和奥地利爆发,当然都是有理由的。法国人民为路易十四的霸业和常备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最后他们终于忍无可忍,财政危机引起政治危机、使法国血流成河。而没有搞常备军的英国、荷兰、德国,或者是搞了常备军但规模比较小的普鲁士和奥地利,负担比较轻,它们也就没有法国大革命这样严重。苏联倒台而不是美国倒台,也是因为苏联社会因为无限期地接受战时体制,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中国跟苏联一个德行,1991年的时候大家还在用粮票呢。粮票是什么?战时体制啊。梁启超1919年到英国的时候,发现一个英国贵妇人把餐桌上的糖很珍惜地包起来带回家,他大为震惊。因为虽然同样是战争,他在上海吃糖一点问题都没有,从来没有说要糖管制的。但是1918年的英国人是不能随便吃糖的,德国潜艇正在不断打击英国船只,英国的水手和船只有限的,英国哪有多余的船只和水手去到殖民地去运糖呢?糖又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又不是国防的必需品。于是英国人民在战争时期,糖是配给的,而梁启超在软弱的被大英帝国打得屁滚尿流的中华民国,他吃起糖来不受丝毫影响。这就是战争,即使对最富裕的国家,战时管制都是这个样子。
而中国和苏联的社会主义为什么能够存在?因为没有苏联共产党的俄罗斯,只是另一个土耳其;没有中国共产党的中国,只是另一个泰国和马来西亚。它不可能作为一个大国存在,作为一个大国就要有大规模的军队、要有军事动员体制,只有共产党才能搞军事动员体制。但是人民是既要又要的。中国人民说,我们要民主中国,意思是什么?就是要你变魔法了「我们不想当兵不想出钱,但是我们要建立大国。」呵呵呵,天下哪有这种事情?于是上帝像伊索寓言中所描绘的那样(Aesop, The Frogs Who Desired a King),青蛙不高兴木头当他们的国王,说这个国王太软弱了,于是宙斯就给它们派来一只鸟当他们国王,鸟把青蛙吃的一塌糊涂。然后青蛙再去求神,神说,没有办法,这是你们自己要求的,你们自作自受。先知撒母耳也对以色列人说(1 Samuel, Chapter 8)——以色列人说,我们老打败仗,我们也要有自己国王,有了国王我们就打胜仗。先知说,有了国王是可以打胜仗,但是国王会征你们的儿子去给他们干活、征你们的牛和驴去做他们的财政开支,他们会这样欺负你那样欺负你,那时候你们再向耶和华求告的话,耶和华一定不会听你们的。但是以色列人还是说我们要国王。最后他们有了大卫和所罗门这样的英主,而所罗门的儿子就开始实行暴政,让他们哭爹叫娘。而他们再向上帝求告的时候,上帝果然也对他们说,这是你们自己要求的。
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你不可能既要又要的。你要了强国,又不高兴像法兰西共和国的人民一样——法兰西共和国的人民就是说:我们反对国王,只是因为国王不代表我们,国王和贵族跟我们一样打仗,凭什么他们应该享受特权?我们要总统和议会。要总统和议会以后,我们让自己的退休老兵当总统,我们自己去打仗,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我们还是要打仗,但是领袖变成了我们自己人,我们就满足了。——而俄罗斯人和中国人民说:我们要像在沙皇时代一样不用打仗,但是要让国家像法兰西共和国一样强大。这可能吗?要让国家强大,你们就必须打仗和出钱。法兰西人民说我们不要国王,因为国王出的钱、打的仗也不比我们多,所以以前贵族时代少数人打仗,我们不用打仗,所以我们才要国王。现在我们要跟国王一起打仗,我们就不要国王了,而只要总统了。而俄罗斯人民说,我们要让国家像法国一样强,但我们不要像法国人民一样自愿打仗。上帝就听到俄罗斯人民的声音,给他们派来了斯大林同志。斯大林用枪指着你们:不去打仗,该枪毙的枪毙,该去西伯利亚的去西伯利亚。民主国家尊重人民的意见,所以你就打不赢;斯大林同志不尊重人民意见,强迫人民出钱和打仗,把地主资本家全部没收了,把普通人全都送到前线和兵工厂去了,于是苏联就强大起来了,OK?
你们要强国,要强国那你们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像法兰西共和国那样,我们自愿交比给国王更多的税,出比国王时代更多的兵,这样你们就可以实现民族国家,民族国家就说是你们自己自愿出钱去打仗;你们俄罗斯人既要强国,又不愿意自愿去打仗和出钱,那我只有送一个独裁者给你们,强迫你们去出钱和打仗,而这个独裁者表面上是违反了你们的意志,其实他们才是在实现你们的意志。是你们要强国的对不对?上帝不但给你们机会,他送来了克伦斯基又送来了叶利钦,每一次俄罗斯人都说:「自由民主虽然好,但是俄罗斯帝国垮台了,我们绝对不能接受。」上帝也给你们送来宋教仁和方励之,中国人民也说:「自由民主是我们想要的,但是中华帝国垮台是我们绝对不能接受的。」于是上帝又满足了你们,把毛泽东和习近平重新送回给你们。是你们自己要的,帝国绝对不能解体,要让帝国不解体,你们就要割你们的肉,出你们的血;你们不愿意自愿割肉出血,当然就必须有独裁者用枪指着你们。